董晚霞駕著她的紅色寶馬跟著塗石程的車,在鄉間小道上徐徐顛簸行進,她的心兒更加顛簸起伏。
家,現在是個什麼樣子?父母都不在了,沒有一個親人,還算是家嗎?
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掉下來。
前麵就是湖洲河!她似乎看到了家,已經嗅到了家的泥土氣息和花草樹林的芳香。
彎彎曲曲的湖洲河繞著望夫山,穿過壟野,流向遠方。
這還是湖洲河嗎?水,沒有記憶中的清亮與浩淼,河麵上處處長滿了綠綠的水藻,幾乎封住了河麵,有種深不見底的恐懼。
董王霞凝望著河水發呆,那河麵上的水藻再多,也似乎封不住她觸之即裂的傷口。,遮蓋不住痛苦的往事。
十年了,當年那座新修的馬山石橋,現在也已經長滿了蒿草,爬上了青苔,橋上的護欄,殘沿斷欄,慘不忍睹。
董晚霞想,那斷沿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她當年用力蹬掉的紀念?
那個地方,是她醜陋人生的終點,也是她美麗人生的起點。
董晚霞暗問自己,到底要不要感謝這滔滔不絕的湖洲河呢?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十年了,這裏還有沒有人認識她?
當年,她曾經想盡千方百計、極盡巴結討好之能事,能偶爾跟她相處的幾個漂亮女孩,她們現在怎樣了?
春花、桃花、梨花,我回來了!你們在哪裏?
當年那幾個在她麵前,橫衝直撞的家夥,現在怎樣了?
黑牛、鐵蛋、缺牙子,今天你們還牛、還橫嗎?
你們還記得、認得當年的那個醜女霞婆子我嗎?
但願老天保佑,你們誰也不要記得我,誰也不要認識我,不要,不要,不要……
董晚霞心裏一路默念道。
她加了點油門,跟上了塗石程的車。
“來了,來了,來了,快放鞭炮!”
馬山凹突然熱鬧起來了。
董晚霞遠遠地就聽見了村裏小孩子奔走相告的呼喊聲。這跟她小時候看到的村裏有人娶媳婦的場麵完全一樣。
真的是兒童相見不相識!孩子們跟她小時候一樣,他們中竟然還有光著屁蛋蛋,冒死在地上搶那些沒有響過的爆竹。
鞭炮聲響了很久,整個的馬山凹回蕩著隆隆的鞭炮聲,也將董晚霞的心震蕩得更加緊張與惶惑。
董晚霞的車還未停穩,就被一群小孩包圍了。看著他們一張張可愛的笑臉,她想起了自己小時候,每逢村有熱鬧的場麵,她卻不能去看熱鬧,隻能爬到自己那棵歪脖子樹上偷看的情景來。
歪脖子樹還在不?他是父親親手栽種的,也那數為什麼會歪?其實,就是她給靠歪的。
塗石程家門前的空地上人山人海,董晚霞隻覺得這裏的所有的男人和女人,似乎都將眼光投向她的臉。
這麼多雙眼睛,會不會看透她的原形?今天,如果一旦有人認出她就是馬山從前的那個董晚霞,那將是怎樣一種場麵?
董晚霞感覺背上汗涔涔的,忽熱忽涼。
如果,今天她董晚霞在此現出原形,可以想象,村民們先是驚慌恐懼,紛紛而逃,然後,又是圍觀,指手畫腳,尖叫怪笑!豈不亂成一片!
塗石程看到過去的她會怎樣?不敢想象!他的父母看到過去的她會怎樣?不敢想象!
他家門前的那口池塘,非鬧出人命不可!太可怕了!
自己會怎樣?
情何以堪!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真的一點不假!女人的臉更如此!
在塗石程的攙扶下,他的父母進了大堂屋。董晚霞跟在他們的後麵,她感覺她的臉,在她經過之處,處處都與村民們的眼光生生地碰撞過,而且,是碰撞得火花四射!
哪有這麼多人,那樣這麼多雙比刀子還厲害的眼睛!
等塗石程的父母坐下來後,塗石程接過司機遞過來的一隻旅行包,他拉開了拉鏈,將袋子裏早就準備好的糖果、糕點、香煙、紅包,向門外用力拋去,這樣,屋子裏才突然顯得寬敞起來。
這是馬山凹的規矩,叫吃喜糖,不管結婚沒結婚,隻要有新媳婦進門,就要發喜糖。
隨著跑出去的人群方向望去,董晚霞似乎忽然看到了對麵那個熟悉的家了,可當她仔細看去,又什麼也沒有了!
董晚霞站起來,向門口走去,哪有什麼家?連歪脖子樹的影子都沒有了。
淚水偷偷地從心裏掉下去,她隻能滿麵笑容,佯裝著看村民們搶喜糖。
對麵是一片廢墟,廢墟上,已被人圈了一個園子,裏麵有許多雞鴨,隨著雞鴨的撲騰,似乎傳來了陣陣腥臭味。
董晚霞一個人,不知不覺地來到了塗石程家的後山上,鬼姑娘說她的父母的墳地就在這裏。
深深的蒿草,有個把人高,透過蒿草,董晚霞真的看到了一塊墓碑,上麵寫著她父母的名字,看得出,父母是合葬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