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娘的話仿佛一腔冷水潑在靈越的頭上,她頹然地放下端硯,坐在圍欄上。
她又忘記了錦娘是她的敵人,喃喃地問:“可是,他並沒有向我道別呢……”
錦娘放下水罐,從花圃裏走過來,看著她的眼睛裏充滿了憐惜,又好像是同情,她輕輕地道:“小姐,這世間有些道別並非是用言語來訴說的。”她的話似乎別有深意。
“錦娘,我不明白……”靈越茫然,大人的世界對於一個八歲的孩子來說,還是那麼遙遠。
“你長大了就會明白了……”她摘下一朵粉嫩的山茶花,溫柔插在靈越的發間。她的舉動讓靈越十分意外,靈越忽然發現她的五官其實都生得很好:清亮的眼睛,挺直的小鼻子,花瓣一樣的嘴唇,遺憾的是整個臉上皮膚發黃,上麵布滿了細小的斑點,將整張臉籠罩得得平淡無奇。
“錦娘,其實你長得很美呢!”她不禁脫口而出。
錦娘聽了她的話,對她嫣然一笑,露出細白的牙齒,那一瞬宛如一朵蒙塵的鮮花被水洗滌過一般,明豔動人。
錦娘的目光明澈,耳邊低語, “小姐,你也生得很美,你長大了,定會成為這世間驚才絕豔的女子。”
她驀然想起早上父母的對話,胸口頓時如同壓了一塊巨石,悶悶不樂,“就算是傾國傾城如何,驚才絕豔又如何?我還不是終日被約束在這水榭之上,勤習女紅,琴棋書畫,待到十五歲及笄之年,便嫁給一個陌生的男子為妻,從此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相夫教子,子孫滿堂。”
若是旁人聽到一個八歲的孩童講出這番話語,恐怕要驚掉下巴。
然而錦娘聽了毫無訝異之色,就好像靈越是個與她同齡的女子。她的眼眸裏閃著星星般的亮光,仿佛深思熟慮般開口,“女子也可以走出閨閣的。這天下之大,並非囿於於方閣之間可以望想的。女子可以習武,征戰沙場,也可以封侯拜相,謀定諸國,也可以仗劍江湖,快意恩仇。這取決於你自己。”
“我自己?”靈越不解。
“嗯,取決於你自己想成為什麼樣的女子。”
從未有人對靈越說過這樣的話,就算是蔑視世俗的東方先生,也是說當守婦德,謹守閨訓,成為班姑一般的賢良女子。
靈越恍如重錘,心頭重重一震,她怔怔地問,“錦娘,你到底是什麼人?”
錦娘黑黃的臉上漾起微微的笑容,如風吹過寧靜的湖麵,一閃而過。她彎腰拿起了水罐繼續澆花,又恢複成一派雲淡風輕,“小姐你忘了嗎,我是夫人派來照顧小姐的啊!”
靈越沉浸在往事之中,眼中閃耀著光芒。
當她說起錦娘那番見解時,路小山肅然起敬,“錦娘見識不凡,真是一個奇女子啊。你的武功和醫術都是她傳授的吧?”
看到路小山麵上的崇敬之色,靈越心裏一暖。看來路小山跟尋常的男子不同啊。
她點頭,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不錯,不過她卻是請君入甕。”
“如何入君入甕?”路小山好奇問。
“那要從一把鑰匙說起……”靈越的思緒又飄回了那一年。
庭玉哥哥走了,大哥雲隨風在外麵結交了一批愛好騎射的子弟,天天在馬場瘋玩,早就不愛來找靈越玩,二姐雲出岫向來與她不合,又天天跟隨母親學習料理內務,更是影兒都不見。
靈越在水榭讀了幾卷書,畫了幾幅畫,跟自己下了幾盤棋,又解了幾隻九連環,百無聊賴,感覺時光似乎停滯了。
就在她用毛筆在手指上畫小人的時候,桌子上忽然出現了一盤點心,她嚇了一跳,抬眼一看,錦娘正站在她的身邊。
“錦娘,拜托你走路不要總是這樣悄無聲息好嗎?”她嘟囔著。
錦娘抱歉地一笑,並不答話。
“錦娘,錦娘!”采薇的聲音忽然在外麵響起。錦娘應了一聲忙轉身離開,她的步伐十分輕盈,有東西從身上掉下來似乎也沒有察覺。
靈越走過去一看,原來是一把金色的鑰匙,上麵還刻著精美的雕花。這雕花十分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她凝神一想,哈,這不是水榭書房那個雕花匣子上的圖案嗎?那裏麵到底藏著什麼呢?
她躡手躡腳走到窗邊,發現錦娘正在和采薇說話。過了一會,錦娘走進來:“小姐,夫人找我,我去去就來。”
“啊,去吧,去吧。”靈越裝作滿不在乎,心裏就樂開花。
等錦娘出了水榭,她立刻跑到書房,在多寶格上找到了那隻錦盒,將鑰匙伸進去一轉,果然錦盒應聲而開。原來錦盒裏也沒什麼奇珍異寶,卻是一本厚厚的書,封麵已經泛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