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末。
雨勢早停,濕漉漉的青磚上,皺巴巴的衣裾貼在上麵,順著筆直的腿線,僵直的腰線,一眼躍上便是那張蒼白泛青的臉,發絲黏濕貼在臉上交相纏繞。
淺秋拉著大門銅環的手緊緊的,下唇咬的蒼白卻也徒是無力,扔下句,“小主子要見你。”轉身便走了。
階下的身影如雕塑般,經過時間的腐蝕才輕輕一動,像裂開的陶土,唇角輕顫,撐地起來,那表情見者無不會驚奇,竟能看出其中喜悅來。
惹塵院裏飄來陣陣粥香,仆人們興奮盎然小主子終於醒了,自以為像是雨後的天,又要放晴了,錦城又要是繁華而因為戰府而旋轉了,卻不想,這隻是暗藏著海上風暴的淺浪,輕拍岸基隻為了下次的來勢洶湧罷了。
“小主子。”蒼白的唇蠕動,似是無聲,入耳嗡嗡。
無娣抿住唇,推開一旁的粥碗,婢子忙擱下碗低頭退了出去“你……贏了,我戰無娣確是不孝。”他聽著掩上的門,嘶啞出聲。
戰敖撲咚跪下,那聲音讓人擔心地石都會裂開一般,“小主子不是贏了奴才,是小主子贏了老爺的命,使得戰家得幸。”
“嗬,嗬嗬。”無娣淺咳輕笑,譏諷自嘲,“你確實忠心,確為可托付之奴才,但,也需謹記,今日讓戰無娣心遭此痛,無論對否,他日必會千倍百倍的還予。”無娣使力用肘撐著身子,如狼的目光狠狠的盯著戰敖。
“你挖掘出一個讓人討厭的自己,他不善良,不溫柔,眼底全是血腥的紅色,你摧毀了一個我,重生了一個我……”無娣轟然躺倒在床榻上,意識闌珊的看著戰敖,“為何要讓我滿心仇恨,負此累果……”
“因為小主子是戰府後人,因為小主子不知這十二年老爺是如何熬過來的。”戰敖目光犀利。
那個木鈍的人竟也有了仇恨的眼神。
他盯著無娣,不容閃避,一字一句像要刻進他腦海般苦訴道,“他逼的你爹爹男兒之軀卻夜夜淚榻淺眠,與你娘親鶼鰈情深卻飽受分離之苦,他逼的你爹爹不敢放鬆一刻,周旋與眾,須盡得他滿意就怕他傷你娘親分毫,不眠不休的充裕財力為他雄霸天下鋪以財基,他逼的你爹爹不敢跟你提起夫人,怕你怪他無用,不能讓娘親常伴身旁,他……逼的你爹爹不得不將您一囚十二載怕遭其毒手……主子……可夫人……夫人還是死了……被他們逼死了……”戰敖聲聲如泣近乎哀求,額跡砰砰撞上地麵的聲音像驚雷一般,逼著無娣的心再次燃起火來。
白茫茫的世界漸添色彩,卻全是一片殺戮的腥紅。
像是被挖掉的心髒又有了劇烈的跳動的氣息,七公子,宮廷,有關娘親的事情隻會讓她血液越來越滾燙洶湧.
他看著戰敖,這二十四載年華流逝他比誰都清楚,這個男子是以卑微的心把爹爹當做親生父親在孝敬,卻眼睜睜看他遭受十二年的苦楚,然而無力搭救,他的感覺該是多麼刻骨銘心,切膚之痛。
“戰敖,還有餘力送我去迎君閣麼?”無娣轉動著頭,聽著脆弱的頸骨咯咯響聲。
“奴才拚了命,也會送小主子去的。”
“好。”
此時的戰雲步履沉重的邁出迎群閣,身後的眼神像是盯著食物的獵豹一般,讓他不敢放鬆一刻。
待他得知無娣已醒的消息,趕往惹塵院時,內室空空蕩蕩,隻有淺秋紅著眼睛坐於桌邊,顫抖著手整理包袱。
“娣……娣兒呢?”戰雲的聲音像對了裂紋的琉璃,稍一大聲,便要碎掉,滿腔悲絕。
“小主子他……去了迎君閣。”
戰雲順著來路飛奔,樹影綽綽,一路卻無他想要找的人影,待到迎君閣時,福祿靜立路口臉色嚴謹道,“戰老爺去而複返無論何事,恕主子爺招待貴客,不能接見。”
戰雲的心如落冰窯,不惑之年的他感到身心俱疲,身形搖晃欲墜……
戰敖的身子停在迎群閣二層小築上的走廊上,唯一的內室屋門敝開,似是等待已久,卻又像主人不在。
他低下頭,看了眼額跡冒汗的小主子。
“進去吧。”無娣的右手穩置於腹間,輕微走路的震蕩都會讓他痛楚揪心般汗跡連連。
戰敖點了點頭,邁步進去時,七公子一身墨繪菊凋之景的素袍落坐桌邊,執壺的手穩穩上揚,落下,置於桌上,兩杯香茶霧氣繚繞,隨風一吹,便消散不見,抬頭看了眼在戰敖懷中打量他的無娣,眉梢輕挑,一臉笑意道,“以為隻會來一位客人,卻不想戰小主子竟虛弱至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