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瑟的北風中，我在陸宇昕等人的陪同下登上了城樓。李鼐穿著一身鋥光瓦亮的盔甲，在眾多護衛的簇擁下站在城門外。他的樣子變化很大，原本俊朗的麵容蒙上了一層說不輕的陰霾，麵頰深深凹陷下去，一雙原本清澈透亮的眼睛，現在看上去也顯得分外昏黃——我以為是這漫天的風沙擾亂了我的視線，但不論我在腦中怎樣努力去修正李鼐的臉，他仍然那樣蒼白陰沉，和我記憶中的那個不論什麼時候看上去似乎都很明朗的男孩兒完全不同。哦，對了，這都過去十幾年了，李鼐也不是原來那個隻一心想要占有胭脂的男孩兒了，他已經是個男人，並且肩負重任。
“胭脂，你一點都沒變。”李鼐在城樓下嘶吼著，他的聲音幹裂而拘謹，被刺骨的北風裹挾著吹到我的耳邊。周亮為了應對聖朝軍隊的攻擊，早在幾年前就將原本已經非常高的城牆又加高了幾米，現在米善瓦的城牆高達十二米，再加上城樓的高度，我和李鼐的這次交流隻能用吼的了。
“我知道你變了很多……”我想跟他說些什麼，但張開嘴才發現，衝滿口腔的隻是剛灌進來的冷風，我愣了愣，放棄了跟他敘舊的想法，問道，“你要見我，我來了，那兩車糧食呢？”
李鼐幹癟的嘴角挑起一絲冷笑，一種世故的笑容出現在他的臉上，他搖搖頭，說道：“隻是見你一麵，就要我交出兩車糧草，不會太兒戲了嗎？胭脂，你知道我絕對不止這點要求——我要你跟我離開！隻要你現在就來到我身邊，我可以既往不咎，立刻撤兵！”
我摸了摸現在還看不出什麼跡象的扁平的腹部，那裏孕育著一個新的生命，這個孩子將會成為凡康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周亮，因為他實在是太忙了。我看了一眼唯一知情的卓然，他臉上顯露出非常複雜的表情，我知道他為了保護羽族，願意將我犧牲，但前提條件是李鼐真的會遵守諾言，而且我現在懷有身孕，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把我交出去呢？
李鼐見我許久沒有回答，立刻提高了音量，大聲說道：“用一個女人交換一個部落的存亡，這有什麼難以決定的！”
城樓上靜得厲害，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這時，一雙溫暖的大手攬住我的腰，將我拖進一個溫暖的懷抱，周亮平靜而堅定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她不會離開，因為她是我的妻子。”
“周亮，你瘋了嗎？為了一個女人而舍棄一個部落，我就不會像你這麼愚蠢！”李鼐發狂地大叫，一雙眼睛更是變得猩紅嚇人，如果他嘴角再流出幾縷口涎，那簡直就是一個狂犬病人的造型。我被他癲狂的樣子嚇得倒退幾步，更是緊緊依偎在周亮懷裏，不敢繼續看他。我仍然記得曾經那個精雕玉琢般剔透的小李鼐，那可愛單純的樣子和現在這種猙獰形成非常強烈的對比，讓我不能正視。
“所以胭脂才會選擇我，而不是你！”周亮仍然緊緊抱著我，雖然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我知道他的眼神中一定有一種非常強烈的自豪，“你不要再做戲了，李鼐！就算你真的得到了胭脂，也不可能給羽族一個未來，反而隻會迎來你更加肆無忌憚地屠殺！李鼐，你的眼睛裏沒有慈悲和理智，我不可能將胭脂交給你，更不可能讓羽族曝露在你狂躁的殺戮之下！我們不奢求你的糧草，你請回吧！”
“周亮，北方的嚴寒再過不久就要結束了，你以為你能躲多久！”李鼐發出一陣慘絕人寰的大笑聲，那些被拖得長長的“哈”字回蕩在空曠的草原上，被風卷著越飄越遠，竟然遠遠遁入虛空之中。我悲哀地看了一眼假笑的李鼐，二哥說的話果然是真的，他真的瘋了。
“我和我的部族共存亡！就算注定要敗，我們也敗得光明磊落！把你的計謀都收起來吧，胭脂不會離開，羽族也不會向你投降！我們絕對不可能任你魚肉！”周亮大喝道。
“讓你的臣民為你陪葬，你可真是大度！”李鼐冷冷地說道，他身旁一個長相普通的中年男子似乎接到了李鼐的指示，立刻高聲將李鼐剛才說的話用羽族的語言傳揚出去——李鼐想通過這個辦法擾亂軍心，但他並不知道我對於羽族的百姓而言是神一般的存在，剛才的話並不能動搖任何人的意誌。
“李鼐，我懇求你，你現在需要一麵鏡子！”我從周亮懷裏鑽出來，定定地凝視著李鼐，“你應該看看自己的眼睛，那裏麵除了奸詐和瘋狂什麼都沒有！沒有人會相信你的謊言，如果我的離開真的能讓羽族免於一難，我當然願意這麼做！但你的眼睛告訴我，如果我回到你身邊，羽族隻能麵對更加絕望的局麵，所以，你回去吧，既然這場戰爭不能通過和平的方式解決，我們所有的恩怨就放到戰場上結束吧！”
一瞬間，我以為我看到了李鼐眼中的一絲懊悔，但我們離得那麼遠，我並不確定那到底是不是他內心的悔意，等我想要凝神細看的時候，李鼐已經換上了一副冷峻的麵孔，骷髏般的臉上猙獰出一種惡毒的笑容：“胭脂，我已經給過你機會，是你自己不珍惜……既然你們執意要做一對兒亡命鴛鴦，我索性做個順水人情！沒有糧草，我倒想知道你們怎麼能熬過這寒冬！”說罷，李鼐憤恨地一甩袖子，轉身就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