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心如和四川美豐銀行2(1 / 3)

“三清”是指這三家錢莊的經理李懋卿、楊懷卿、侯紹清,他們的名字中都有一個“清(卿)”字,且又都在康心如遭困身處厄運時,化為一氣,為之排憂解難,幫助康心如渡過難關,轉危為安,故而才有“康心如一氣化三清”之說。足見他們之間無論是交情還是業務上的往來,都是肝膽相照,以誠待人的。

康心如之所以在危難之時,能有如此不惜兩肋插刀的朋友拚力相助,應當說,這也與康心如平時寬和大度、善結人緣分不開的。

發財賺錢所需的狡詐和為人處世所需的善良,始終非常矛盾地並存於康心如的品性之中。康心如對此是有著極清醒的認識的。

康心如覺得,要想發財,就必須要有一些在人情上說不過去的手段,這是任何商人都不可避免的。倘不重利,何謂商人?但在發財的過程中,康心如又時時提醒自己要注意和反省自己做為人而不是做為商人的人性。特別是對那些與自己密切合作的貿易夥伴,康心如所奉行的從來是講求信用、互惠互利的原則,從不坑害他人,並始終要求自己不要陷入重利忘義的人性的深井中。

康心如之所以如此,還因為他的人生目的,始終不僅僅是賺錢發財。在康心如籌建、初創、拯救和發展美豐的苦心奮鬥中,“實業救國”這個崇高目標,一直占據著他個人理想的最重要部分。

康心如也始終堅信,唯有民富,才能有國強。於是,他便更應當巧妙地運用外資,把民族的資本發展起來。

由於康心如的發財之道磊落光明,又時時事事與人為善,所以他所主管的美豐銀行盡管蒸蒸日上,技壓群雄,卻沒有遭到重慶金融界的反感。反之,他坦蕩友善的為人處世原則,倒使他贏得了金融界及工商實業界對他人格及才能的崇敬和欽佩。

特別是對他每遇危難,總會有人萬死不辭慷慨相助的事情更是推崇備至。因此,當時金融界人士們對康心如的評價是:

“康心如平日處人對事,不燥不濕,善結人緣,故能化險為夷。”

這也算是中肯公允的評價了。

十三萬現洋拯救美豐一九二六年,北伐戰爭爆發了。這是康心如無論怎樣運籌帷幄、深謀遠慮也無法扭轉的大時局。北伐戰爭的爆發,使康心如重振美豐的夢想再度成為一枕黃粱。

一九二六年七月九日,國民革命軍約十萬人,分三路浩浩蕩蕩從廣州出師北伐,革命的目標是推翻軍閥統治、驅逐帝國主義、收回外國租界。

這一次北伐聲勢浩大,反帝反封建的浪潮很快便席卷全國,四川境內反帝反封建的呼聲也越來越高漲。北伐軍出師告捷,軍閥武裝被紛紛擊潰,而呆在中國的外國洋人也都岌岌可危,驚恐萬狀。惶惶不可終日。

這一切對於康心如來說,隻能是自嗟命運的無常。康心如雖然從少年時代就投身資產階級民主革命運動,對革命真理熱愛而執著,但他目前作為一家中美合資的實業銀行的實權人物,對他曾經不惜拋頭顱灑熱血而追求的革命戰爭的爆發,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對於戰爭所導致的全國範圍內的動蕩不穩,康心如首先深懷一種恐懼。單就這動蕩本身,就足以對康心如的美豐造成巨大的威脅。何況,此次革命所打擊的主要目標之一就是帝國主義,就是洋人,這無疑就更加重了美豐銀行這個與帝國主義洋人的合股銀行的危機。麵對這樣的危機,康心如是束手無策的。

康心如不反對革命,但在合資銀行供職並握有實權這一事實本身,就使他與革命拉開了距離,甚至分裂在兩個敵對的陣線上。康心如可以支持革命,但要他將自己付出心血的事業毀在他曾經熱烈追求過的大革命手中,這卻是做為在重慶金融界小有名氣的實權人物康心如所決不情願的。康心如非常矛盾,他的尷尬身分使他不能對革命表示鮮明的立場和態度。當然,康心如不會挺身而出,站在洋人的立場上反對革命,但也決不可能像年輕時那樣毫不猶豫地投身到大革命的滾滾洪流中去。

他密切注意革命發展的動向,審時度勢,以期在動蕩不安的形勢發展中,尋找自我保存的可能性。他隻有一個願望,那就是在戰爭中在動亂中保住美豐。

北伐戰爭卓有成效地打擊了封建統治,同時也無情地動搖了帝國主義侵華的勢力,動搖了他們侵占掠奪中華民族的基礎。於是各帝國主義國家為了保住他們將要失去的“天堂”,便開始瘋狂地、變本加厲地幹涉中國的國民革命。特別是沿長江一帶的英帝國主義,更是喪心病狂地不斷製造事端,武裝挑釁。

一九二六年八月二十九日,英國太古公司的輪船在四川雲陽長江中公然撞沉三隻中國木船,致使數十名中國乘客落水死亡。當地部隊和百姓怒不可遏,當即扣留了太古公司在四川萬縣的輪船。九月五日,窮凶極惡的英帝國主義黨派出軍艦,重炮轟擊萬縣。在英軍的炮轟下,打死打傷中國軍民近千人,焚毀民房、商店近千家。

這就是中外著名的“萬縣慘案”。

因為“萬縣慘案”發生在四川境內,又距上遊的重慶隻有數百餘裏,就更激發了四川人民的反帝浪潮。全省上下,同仇敵愾。眼看著同胞遭殺戮,康心如心中也是悲憤異常。

“萬縣慘案”的發生,以及慘案之後全國各地的工人罷工,各界人士紛紛舉行的集會抗議及遊行示威,使各帝國主義國家更懾於中國人民的反帝聲威,終於開始紛紛撤僑。這是北伐戰爭的一大勝利。

一九二七年二月一,四川省境內的各國僑民也終於接到了撤僑通知,這是中國革命給予他們的最後通碟。於是洋人們紛紛卷起行李及其在中國掠奪的財物,灰溜溜地離開了天府之國。

美豐銀行的美方人員,也同時收到了撤離的命令。美國一方撤走了,美豐銀行怎麼辦?

一直與康心如配合默契的美方經理海翼德,在接到通知後也不得不離開重慶。

撤離前,海翼德匆忙找到康心如,向他傳達了總經理雷文在美方撤離後對美豐銀行後事的處理。雷文的意見很無理,即:把銀行的所有現金、帳冊、文件等全部封於庫房內,然後他們將鑰匙帶走,待將來局勢平靜後,他們再回來整理,收拾殘局。

康心如一聽就翻了。他對他一向尊重的雷文的這一決定非常不滿。康心如認為,這個決定的本質在於美國人要撤走,美豐銀行就得關閉,且不說這是對中國人的不尊重,他們連最基本的二十萬華股也根本不予考慮,這實在令人無法接受了。他們封存了美豐行,也就是連二十萬的華股以及後來的全部存款也一道封存了。

康心如憤怒已極,他認為這純粹是美國人氣急敗壞、狗急跳牆的胡來。而如果按照美國人的決定辦,美國可以心安理得地逃之夭夭,那麼最受損失的還是中國人。

倘美豐銀行一旦關閉,大量散落在市麵民間的美豐券將如何兌換?大量的銀行存款將如何支付?逃亡的美國倫兒可以不管這些,但是他康心如要管,要交代,要應付,要對得起中國的父老鄉親。

康心如當然不能讓美國人怎麼說,他康心如就怎麼做。

康心如在美國人緊鑼密鼓、慌忙準備逃亡的過程中,終於想出了唯一能挽救美豐的辦法,即以十三萬現洋,將美股全部買下。

盡管在幾天裏湊齊十三萬現洋並不是件輕易的事,但康心如出此下策實在是因為他再已無其他辦法來贖救美豐了。同時,康心如也看透了,美國人在狼狽與慌亂之中,隻要能拿到十三萬現洋,也就決不會再幹涉美豐的死活了,況且他們對是不是真的能再回到中國來也確實是沒有把握的。

果然,康心如在提出他的想法後,雷文及海翼德即刻接受。美國一方已沒問題,那麼接下來就要看康心如能否在美國人撤離之前那麼短的時間裏,籌集到這十三萬元的華股了。這在兵慌馬亂中的重慶,要做到也是相當困難的。

為十三萬元的華股,康心如真是絞盡腦汁。他知道唯有這筆錢弄到,美豐才有繼續存在下去的可能。想來想去,康心如認為要迅速籌全資金,隻有依靠當時重慶擁有最大勢力的軍閥劉湘了。隻有劉湘出馬,籌齊十三萬現洋才有可能。

康心如主意已定,便急如星火找到了美豐的股東周見三。康心如之所以去找周見三,是因為周見三與劉湘是“速成係”的同學,而且周見三當過劉湘的副官長,劉湘素來是頗信任周見三的。

鑒於周見三在劉湘心目中舉足輕重的位置,康心如懇請周見三做中間人,要周站在美豐銀行股東的立場上,向劉湘陳述美豐銀行在美國人逃離之際所遇到的困境,並痛陳美豐如遭封閉的利害得失。康心如請求周見三力勸劉湘此時能出來作主,籌集資金,趁機收買下美資的全部股份,以免造成美豐的倒閉,金融的紊亂,以至於整個社會、民心的動蕩不安。周見三欣然從命,並星夜趕赴劉湘處遊說。

康心如對拯救美豐的奮鬥成果,既抱有希望,又沒有全然的把握。美豐的生死存亡,就操在劉湘一人手中了,因之康心如也就在此最後一搏了。就是最後劉湘不肯出麵,康心如也不會心有所憾了。他為他的美豐已盡了力了。

周見三星夜趕往劉湘處遊說之時,康心如在焦急的等待中也是徹夜未眠。

他在房間裏坐臥不寧地踱來踱去。他設想著猜測著談判之後的結果,揣度著劉湘可能會出現的態度。總之康心如很焦慮。他覺得世間再沒有一個人能像他這般關切著美豐的命運了。美豐是已溶進了康心如的血與肉的一項神聖的事業;倘美豐真的從此被封閉,那麼康心如在世間生存的樂趣也就全然失去了。

康心如要挽救美豐,要把美豐從美國人的手中贖回來,要使美豐起死回生,而這一切,康心如知道事實上全握在劉湘的手中。美豐的勝敗興衰、生死存亡,就全在劉湘的一聲號令了。

應當說命運所給予人類的回報大體上還是公平的,心誠則靈。康心如在這一番最後的拚搏、掙紮與奮鬥中,終於贏得了劉湘對他的美豐設想的認可和支持。當然,這其中周見三的努力是功不可沒的。

在劉湘的支持下,最後達成協議,即由曾禹欽(前商會會長)和原美豐股東周見三出麵,邀請劉湘的部屬奚致和、唐式尊、張澤敷、李勁之、孫樹培、向時俊,以及商幫的汪雲鬆、李奎安、曾俊臣等,組成美豐“新財團”,並在此基礎上,火速湊集現洋十三萬元,在美國人撤出山城之前,將全部美股收買下來。

真是劉湘一聲令,美豐就起死回生了。此事若沒有劉湘出馬,是根本不可以想象的。無論康心如怎樣熱愛美豐,十三萬現洋對他來說依然是個可怕的、可望而不可即的天文數字。現在籌款的事已積極開始,此刻的康心如才鬆了口氣。而接下來,便是他怎樣與剛組成的“新財團”一道,迅速把資金籌集到手,並在交給美國人的同時辦好美豐銀行的交接轉讓手續。

十三萬現洋說一說輕鬆,但要在很短的時間裏握在手中,確實也不是件輕易的事情。自二月份美國人接到撤離通知後,康心如就開始在美國人與中國人之間奔波協商,現在時間已過去了大半,而美方經理海翼德也定好了離渝的日期。

最後的美豐銀行交接手續辦理得十分緊張。海翼德奉命必須在三月三十日這天晚上乘船離開重慶,而中美雙方股權轉移的交接手續竟是直到三月三十日這天才得以辦理的。

海翼德的輪船就停在江邊,不斷地鳴笛催促依然在城中的海翼德。

寂靜的山城已陷入深沉的黑夜中。蒙蒙的細雨打在城中的石階上,不時無聲地落在煤渣路上。

從江邊吹過來的風,一路呼嘯,電線發出呼呼的金屬聲,風助長了雨勢。雨像一個頑皮的孩子,直向康心如的身上撲來。

康心如望著離去的輪船,心中感到異常的輕鬆。海翼德從此結束了他在美豐銀行的應該說是愉快的生涯,而海翼德遠在上海的老板雷文也從此結束了他在四川美豐銀行與康心如合作的曆史。

但是,無論是雷文還是海翼德,他們都記住了康心如,他們也都認定,康心如是中國金融界不可多得的能人和才子,康心如是必然會有他燦爛的前程和輝煌的未來的。

自此,重慶的四川美豐銀行由中美合資變成了純粹華資的銀行。美豐從此掀開了它嶄新的一頁。

康心如曆盡艱辛,奮力拚搏,終於取得了他所希望的這種新局麵。現在大功已告成,盡管國內的局勢依然動蕩,兵荒馬亂,但銀行已切實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康心如覺得他是有能力使美豐在夾縫中求生存,在動蕩中求發展的。

他堅信美豐成功有望!

靜以待時,挫敗對手報春的燕子往來梭巡,空中充滿了呢哺的繁音,又是山城的早春時節。美豐銀行在建立整整五年之後,終於全部收歸國人手中。一九二七年四月四日,改組之後的美豐銀行,成立了第一屆董事會。董事會決定,四川美豐銀行的行名不改,業務依舊。董事會一致推舉當時重慶的大財閥汪雲鬆為主席董事,並聘請經營有方又有術的康心如擔任銀行的總行經理。而作為大股東又是主席董事的汪雲鬆,又提出要自己的親信黨羽李星橋出任銀行的副經理:商董們因礙著江雲鬆的麵子,便也認可了。

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二日和七月十五日,即在美豐銀行新的董事會成立不久,蔣介石和汪精衛先後在上海和武漢發動了武裝政變,陰謀得逞。從此,國民黨的勢力在全國各地站住了腳。而當時身為國民黨第二十一軍軍長兼四川省政府主席的劉湘的地位,也隨之更加鞏固起來。劉湘軍政府的權力也就越加變得至高無上了。

劉湘權勢的穩固對美豐銀行來說,真是錦上添花。劉湘支持美豐銀行,這是當時全省上下的商幫們都羨慕不已而又望塵莫及的。康心如在這種背景和環境下,更是春風得意,如魚得水。在國民黨剛剛平息了全國戰亂之際,劉湘就明確表態,他不僅明文允許美豐銀行“照常營業”,並且還以川康邊務督辦公署和四川軍務善後督辦公署的雙重名義,為美豐銀行發出通告,通告市民照常使用美豐券,盡量減少對美豐的派墊。劉湘此舉,實在是幫了美豐銀行的大忙。因為當時的美豐銀行在社會上,一向被人們認為是美國人開設的銀行。可現在美國人走了,美豐銀行的日子也就像其他洋行一樣長不了了。因此人們對美豐券的幣信也發生了動搖,以至再次發生了擠兌現象。劉湘的布告便是為此而頒發的。劉湘是當時整個四川全省說一不二的人物,既然劉湘都站出來為美豐銀行撐腰講話,美豐券便很快穩住了陣腳,甚至得以擴大發行。這使得康心如對劉湘其人更是感恩戴德。

當時的劉湘盡管軍務政務在身,但總是抽出時間“關懷”美豐,他還特別親自召見了美豐的股東——他的舊友周見三及江雲鬆、曾禹欽等,要他們直接過問美豐銀行的事務,並切實給予美豐支持。美豐銀行能得到劉湘的如此厚愛和關照,這在當時重慶的錢幫與商幫中幾乎是絕無僅有的。劉湘就是一把大傘,劉湘就是一座靠山。美豐銀行的股東及其職員們心裏都清楚,美豐有了劉湘的支持,就擁有了充滿希望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