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的宮中祭殿在欽安殿正壇舉行。還未望見正壇,絳衣便聽見一陣幽沉的哀曲之聲,她一怔,這樂音與那天在禦樂館中的大不相同,更悲,如同雪靶化過雪地,徒留下條條傷痕。

他果然來了,絳衣已辯出那樂音是魏央的琴音。他的琴音總能破劃破長空,響徹千裏之外。

正壇上早已置好祭祀牲畜,後宮妃嬪、公主也都站在了正壇之上,隻等皇上一聲令一祭祀大典便可開始。正壇左側側道邊,絳衣在眾樂師中一眼便認出魏央來,但是……絳衣不怔,他手下那張已換了模樣,並不是她的清揚琴。

魏央低頭撫琴,不曾抬頭一次,默默地,卻不知為誰而彈,為何而奏?在場的眾人都為他的琴聲醉入沉思,唯有她,琴悅不為琴卻為人而醉。

那雙約紅的雙眼一刻也沒曾離開過魏央,他的手指拔動的豈是琴弦,而是她的心弦。可那個從不曾抬頭的魏央,知道她小伶子在場嗎,隻要一抬頭便能看到她,可是……

絳衣心裏歎了口氣,收回眼,在眾妃嬪中她已尋到了管沁心的身影。乘著祭典還未開始,絳衣悄聲從側道而上,又回到了管沁心身邊,那手中的披風在烈日下自然是不用了。

管沁心轉過臉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件披風她竟拿了這麼久,如不是在這種場合,她一定狠抽她一巴掌。管沁心咬咬牙,忍氣吞聲轉過頭。

魏央的琴聲,卻越彈越高亢,似乎脫了那哀曲的調子。隨著琴曲,絳衣漸漸感到心底如有薪火烘烤一般,變得不些煩躁。突地思緒如同不受管製,飛出軀體,頭腦中驀然閃過碧雲,碧喬,金雁群還有那個包裹。絳衣不由愕然,怎麼會忽然想起這些來,愈發的煩躁不安。

“遭了。”絳衣輕呼一聲,已經明白是魏央的琴音影響到的她的情緒。她抬頭望去,壇上眾人也紛紛臉露異樣,是悲慟哭泣還是欣喜放任都是他們心底的外泄。

“啪”……絳衣耳邊響起一聲脆響,驟然間隨之而來的便是臉頰上的一陣辣痛。那一聲卻是自己的臉被人扇了一掌。轉頭卻見管沁心一雙眼露出火光,仿佛要將她大卸八塊。

“我挖了你的眼朱,你這小妖精。”說著,管沁心便伸手朝絳衣伸來。

此時壇上、壇下竟已亂成一片,幾分哭,幾分笑,幾分打鬧。絳衣被扇了一掌怒氣頓上心來。管沁心,她已忍了很久,她要“還敬”她,讓她嚐嚐那口中帶血的滋味。

絳衣正想抬手突然卻又頓住了,她退了一步捏緊掌頭。她不能,那心中的怒氣隻是琴音的化身,是魏央的琴音,要讓他停住,那鬼魅般的樂音。

在禦樂館時,第一次聽到他彈琴時絳衣便擔心過,這樣的琴聲,撩人七情,如果奏琴的人稍有邪念便就……便就如今天這樣。絳衣又退了一步,強抵著心底的情緒,管沁心卻一步步地靠近。

“別彈了,別彈了。”隻聽有人哭泣道,抬頭一看,是琴悅,她的淚水已不能自止,嗚咽著聲音有些顫抖,“魏央……”

琴悅手扶著欄杆,口中的哭泣讓琴聲微微一顫,卻僅此一顫。魏央心裏隻覺一陣觸痛,卻不知為何而痛。手不離琴,情不能自已,辨不清哪是琴悅的聲音。

“嘭……”正此時一陣悶響,琴音隨之嘎然而止。琴音一沒,眾人紛紛回過神來,頓時一陣啞然,個個麵麵相許,為何淚染衣衫,為何嗔目切齒,幾人能明白,幾人又能自持。

琴悅已止住眼中的淚水,心裏驀然怵慄,魏央做了什麼?他難道不知這會送了他的性命嗎?

“來人啊!還不給把這個叛賊抓起來。”燁澤的聲音打破這片刻的沉靜。

絳衣從驚愕中回過神來,隻見魏央兩手間的琴身上嵌著一枚綠色扳指,那琴弦竟已被竟數切斷。那扳指是他的,是燁澤止住了魏央的琴聲。燁澤站在高高的台階上,雙眼射出寒光,一種如狼一樣的深得噬人心魄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