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有風,但也是悶熱無比。已至夜幕,紅日西沉,橙紅在天際緩緩蕩開,不多久,天漸漸變紫,接著便沉了下來。熱氣未退,蒸得人有些心慌。踏著日幕之色,絳衣從芳音苑出來,尋路向翠煙園走去,忽地又頓下腳步,轉頭向另一條路看去。

那是去晨風園的道兒,她有半分的踟躕,她醒了已經有幾天了,都沒見過青羅,有幾分想她。聽宮中的人說,她與無衣私會便是青羅告的密,還說青羅是想害死她,原因自然不用說。絳衣輕蹙眉頭,別人不懂青羅,但是絳衣卻懂,她知道青羅沒有加害自己的心,有的隻是那一段不為人知的身世。

跟在身後的宮女見她停了下來,上前道:“姑娘,快回翠煙園吧,天黑了路便不好走了。”

絳衣怔怔地回過神來,點了點頭,許是那宮女怕她出什麼事,催得慌忙,這後宮中不知是什麼時候竟少了幾分安全。絳衣輕歎了一口氣,轉身朝翠煙園。

一路走去,蛙叫聲不休,代替了日間的蟬鳴,伴隨著夜的悶熱使人心煩。腳下的土地也放著熱氣,透過鞋底,直透入腳心。她加快腳步,竹林便已在眼前,在月下輕擺著搖曳的綠枝。

還未入竹林,便見一個人影在林外徘徊著,埋著頭,見絳衣走近方停下來回的腳步。絳衣一愣,輕歎了口氣。是他,他難道是在等她。這是她醒來後第一次見他,心裏卻有一絲觸動,想到那夢中的話,想到他看她的眼神,漸漸地,那觸動卻又變成了一絲痛。

真的如夢中所說,她愛他嗎?什麼時候開始?那一次他為她撿那塊玉佩,那一次他為她穿鞋,那一次……說不清,道不明。她搖了搖頭,走到他麵前,身邊的宮女已先施了禮,她卻仍然癡癡地望著他,那一夜的月光照著他的臉,那張臉從未有過的茫然,像四處尋路歸家的孩子。

絳衣沒有開口,他也隻是盯著她,隻有風聲在腦後吹過。他的低垂下眼睫,接著又抬了起來,輕皺了一下眉,眉宇間的傲氣竟在她麵前悄悄退去,仿佛有些疲憊。半晌的不語,凝結在熱氣中的眼神,讓絳衣不覺低下頭去。他終於開口,“陪朕走走?”

說著燁澤又看向絳衣,那眼神仿佛是在問她是否願意,絳衣一怔,他不再霸道地強拽著她,心裏一緊,卻不由得朝他淺淺一笑。

宮人遠遠地跟著,燁澤向她靠近,絳衣微微退了半步。日落後的夜似乎更顯悶熱,熱得絳衣麵頰滾燙,額頭滲出汗珠。

“恨朕嗎?”燁澤靠近她身前,輕聲問道,鼻中嗅到她身上的香汗,如同醇酒一般,竟那麼醉人。

絳衣又抬起頭,與他對目,口中也答道:“恨。”

燁澤一愣,卻勾起一抹淺笑,她應該怪他,他也知道她會怪她,但是聽她親口說出,他的心卻那麼痛。他靜靜看著她那有幾分退讓,又有幾分回避的雙眼,隻要她告訴他她想出宮,那他會答應的。

她怎能不恨他呢?是他讓她失去愛,是他讓她承受愛,是他讓她彷徨,是他讓她為難,是他讓她忘掉自己。她恨他,恨到已經不再敢恨了,恨到已經沒資格再繼續恨下去了。

“朕帶你去個地方。”燁澤吸了口氣,不待她答應便已轉身,絳衣一怔,不覺腳已經跟了去,緊隨在他身後,偷偷地瞟著他的背影,她從來沒有仔細看過,他竟然那麼高大,寬厚的肩膀也曾讓她覺得安穩。一時出神,落下了好長一段路。忽見他停下腳步,絳衣一顫,回過神來,他似乎是在等著她。絳衣追了兩步,又跟上前。

“快到了。”燁澤輕聲道,聲音在空蕩的靜夜中穿過。

這裏那麼靜,沒有夏蟲的低吟,就連風聲也在這裏消失。地上荒草叢生,荊棘劃過裙擺,發出“喳,喳”的撕裂聲,這裏沒有夏日的燦然,有的卻隻是如秋的蕭瑟,如冬的冷寂,唯有那幾株曇花在悄無聲息地綻放著,吐露著純白粉蕊,散放著如癡的芬芳。那麼美,那麼潔,但是卻隻有這一夜的輝煌,隻有這一夜的美妙。

絳衣認得這個園,她來過,仿佛已經很久了。那匾額已不在,門環也已不在,那道大門退去了原本的朱紅,爬滿了一道道灰綠的傷痕,門上長長地橫著一張封條,字跡也已不清。

“瑤雲宮。”絳衣口中輕輕喃道,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曾在她腦中來回縈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