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序曲(1 / 2)

和國長公主,光宗同母姊也,孝宗五子興憲王之長女。

淳熙六年夏,初封碩人,尋封永嘉郡主。紹熙二年春,敕封和國長公主,和親高麗。

乾道二十一年,貢使來朝,言公主以去年歿於五國城,年二十九。

————《宋史·公主傳》

天空藍得發青,被浣過一般沒有一絲浮雲。陽光肆無忌憚的照射下來,落在土和草上,極目所見都是一片花花的白。我坐在馬車上,車輪隨著拉車馬匹的步伐咯咯作響。我們的旅程就在搖晃中緩慢得行向遠方。夏末午後的日光如烈火般炙烤著行走在官道上的每一個生靈,車內的空氣熱得仿佛要燒起來。我撥開車簾望向走過的路,母妃的坐輦就在我們後麵。趕車人低著頭時不時抽打一下拉車的白馬,窗口的纏絲竹簾低垂著,就連襯在裏層的輕紗也打得嚴嚴實實。

我能想象出母妃坐在車內的樣子。她一定是正襟而坐手扶軟榻。瘦削得脊背挺得筆直,那肩頸單薄得好象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走。

我的母妃是個寡言的的女人,我一直認為那緣於她不精通漢語。可自從父王仙逝後她的話越發少了。

三個月前我的父親暴病而亡。是時尚值暮春,明豔的杜鵑開了滿滿一園。紅白相間的花朵光鮮綻放,卻難以掩蓋興獻王府滿室的衰敗與淒涼。母妃仍是自始至終的沉默,由著我和弟弟草草處理了父王的喪事。那時我還不滿十一歲,很擔心王府的仆傭會因遭此劇變而惶恐逃逸。但是很快,這些擔心就被證明是多餘的,他們依舊井然如父王在時一般。我不清楚這是否和母妃有關,終究喪事還算順利地辦完了。

我的弟弟叫趙易寒,之後數月他就成為了整個王府的希望。幾乎所有家人都在盼望著世子加封的詔書到來。隻可惜他們眼睜睜盼來的卻不是什麼加蕃襲爵.

“及至八月初五,萬歲殿始頒聖旨,曰:素聞高麗王氏,性狡戾,

自入宗籍來,上不體聖德,下不能全賢仁…………若不及黜之,

恐吾祖之靈不能安於天,社稷之明不能安於地也……………。”

直到現在,宦官尖細的嗓音仿佛還回蕩在王府正堂的懸梁之上久久不能散去。我永遠也沒法忘記母親叩首謝恩時的樣子,我高傲的母妃啊,她一直在打戰,在八月如火的豔陽之下。那些屈辱的聖訓仿佛也融入了白花花的日光,耀的人睜不開目。

詔書頒下次日,母妃就決定的帶上我和弟弟離開臨安,去投奔她遠在高麗的親族。府裏沒有人反對也沒有人支持,興憲王府的人們對此不約而同的選擇了沉默。我與母妃,弟弟一起默默地典賣了財物,又遣散童仆。一切都在如此平靜中有條不紊的進行,仿佛一個漫長而的夢魘,怎麼也醒不過來的。

臨行那天正好是我十一歲的生日,我們輕裝簡行的步出興憲王府。府門闔上的瞬間我禁不住驀然回首,這裏就是我生活了十一年的地方。曾經,它滿載著父王的嚴肅,母妃的沉默,主事嬤嬤不休的念叨,還有弟弟任性的胡鬧。可是如今,這裏卻空空蕩蕩,就好像父王那具失去了了靈魂的屍首,靜臥在八月明媚的驕陽之下。

上車時候弟弟一直默默地看著我。半晌,他遞給我一隻裹了熟牛皮的銀水壺子;“今天是你的生辰,弟弟祝王姐千秋。”

我接過水壺子一時間無言以對。這壺裏裝的是酒,也不知道趙易寒從哪裏弄來的。

我的弟弟趙易寒隻比我小了一歲。他平日裏話雖不多主意卻很大。倘若他想要騎父王的愛駒那就一定能騎得到,倘若他要拉我陪他溜出去玩就一定能拉得動。他若不想入宗學就讀就不會去;當然,若他不去我也就不能去。要知道我從小就離不開他。府裏的人都說我更象世子的妹妹而不是姐姐。

再過兩個月趙易寒要就滿十歲了。不像一般喪父的孩子,他在父王薨歿的整個過程裏表現得安安靜靜。我不知道他是否和我一樣清楚事情真相;什麼暴病而亡,什麼盛年而逝,那分明是用來粉飾陰謀的彌彰。

仍記得那個陰沉的傍晚,我分明看見一隊宮裝侍從捧著禦賜金盞進入父王的寢宮。我的母妃和弟弟此時不知所蹤。在微泛暑濕的空氣裏,我悄悄的尾隨在他們之後。

不需要多餘的追問,我也隱約猜到他們想要做什麼。可惜我亦知道自己保命尚難,我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闖入父王的寢宮。

就在寢宮華麗的帷幕之後,我看著我的父親從容飲盡杯中之酒。那不異於他過去任何一次獨飲,飲罷他就揮退侍從,盍目斜倚在幾案間的軟榻之上養神。直到所有侍從都消失在偏門之後,我才慢慢從藏身的銀絲海棠熏籠下挪了出來。我的父王還維持先前的姿勢斜倚在軟榻上一動不動,而我卻再也不敢去看他一眼就徑直溜出了寢殿。我想父王是不喜歡被打擾的,尤其在他一個人喝酒的時候,我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