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1 / 1)

司房門外有顆碗口粗細的秋子白梨,七月綠肥紅瘦,樹下是一片殘花碎雪。我透過一眼窄小的格楞向外張望,及目所見皆是蔥蘢的碧綠。隻有老樹枝丫間散落著幾片凋謝的蒼白,那樣消瘦而憔悴。梨花落盡,春天也快要過去了吧。

古有司同四音。司房顧名思義,就是妓府後院的一行四尺見方的矮舍。專供奴隸官妓居住,每四人一房。屋舍麵北,終年不見陽光。房屋的一半埋於地下,無窗,隻在麵西的角落開了一方三尺四格的方洞。

我在這座囚籠般的陋室裏蝸居了整整兩年,嚴冬的陰冷苦寒,酷夏的暑濕潮熱。曾經無數次,我長久的凝視著那些伏生壁角的苔痕。房屋已老舊了,經過不知多少人來去。居住在這裏的妓女們早已沒有心思收整,房屋的角落裏遍布著茂盛的苔草。沒有人知道,我是多麼羨慕那些苔草,他們年年月月;一歲一枯榮,貧賤的身軀早已適應了苦陋的環境,不懼寒暑亦不知這人間的滄桑。

直到許多年以後,每當我病臥深宮,看著玉手纖纖的婢女奉上的一碗湯藥;我卻總會情不自禁的想起韓箐。

第一次見到韓箐是在哪裏呢?思緒不知不覺間徑自飄遠。我又想起那個屈辱的初夏,灼人的豔陽下一疊整齊的黃箋奴籍。宦官尖細的嗓音響起,一張紙頁掀去。離去前的刹那,我習慣了餘光一瞥,就見那揭開的扉頁下赫然書寫二字-----韓箐。

韓箐,韓氏。

說起韓氏,開京城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高麗榮盛三朝的世家名門,世代入仕為官,卻不巧與德妃明氏一族結姻。如果沒有卯巳士禍,韓箐或許早已嫁作明氏婦。這些自是後來相熟時韓箐說予我。而彼時的我與她既無一麵之緣,也還不知道,韓氏這輩嫡出長女閨名單一個箐字。

或許從那一時開始,我們的命運就奇異的糾纏在一起。就像兩個原本迥異的個體,莫名其妙的相遇卻再也無法分離。韓箐,這個如此烈性的女子,愛與恨都過分強烈到令人動容。她陪伴我渡過了半個殘敗的青春。而我亦用自己最後的年華鑒證她那轟轟烈烈的愛情。她最終橫死在朝陽殿的偏房裏,可是或許連她自己也無法說清同我的關係。我們之間是愛是恨,是朋友還是敵人,一切在她死後早已無法辨拾。空餘下的,隻有一腔哀傷,濃的卻化不開…。

記憶裏,我與韓箐的初識就始於妓府後院那間小小的司房。高麗有製,凡入賤籍者不得居內城。於是開京大大小小的妓館幾乎都散落在護城以南的青石橋下。然而,真正上得檔次的行院卻分布於橋北。

清溪北岸,別牧巷宛如一條綿長而華美的綬帶束於橋畔。那些稍有姿色的妓女,凡能識文斷字或粗通音律者幾乎都聚居於此。甚至天家營繹的娼館亦坐落此地。

在這嚴於禮義的國度,高居上位的統治者卻如此奇妙的矛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