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芸娘留下太後的許多囑咐後於當日離開別宮,沈語未去送行,陶姑姑走後,她獨自一人站在高高的殿門前許久許久,紫蘇和輕寒在她身後麵麵相覷,隻是到底也未曾上前問個究竟,至晚間,小路子來時,沈語一反素日的沉默,竟問起了皇帝龍體是否康健,日常起居諸如此類,遷入宣光殿這些時日,小路子尚是頭次從皇後口中聽到皇帝這兩個字,雖心中疑惑,仍畢恭畢敬的回道:“回娘娘話兒,前些日子陰雨連綿,皇上身上不大好,也不許傳太醫,過了幾日,哦,就是太妃派人來問安後,皇上就漸愈了。”
沈語正坐在軟榻上,高燭華燈,將她的影子投在明亮宮磚之上,花梨木幾上放著一盞水紅琉璃罩*燈,透過晶瑩透徹的琉璃燈罩,朦朧的水紅色輕柔的灑在她身上,雲髻峨嵯,襯以花容月貌,乍看之下,幾疑是瑤台仙子、月裏嫦娥,半晌,方聽她道:“知道了,勞公公每日辛苦。”小路子忙道了句不敢當,方告退出去。紫蘇和輕寒兩個隻覺沈語仿佛驀然鬆了口氣似的,也不知為甚,她已起身準備梳洗安寢了。
已是春末,一夜瓢潑,漸有夏雨之勢,因寢宮後值了大片修竹,沈語睡的極不安穩,天方微微亮,她便起身了,走到外間,值夜的輕寒猶在闔目安睡,沈語嘴角微微含笑走上前去給她掖了掖被角,方緩步走出去,殿前一片狼藉,點點落花伴著綠葉,和著汙泥安靜的躺在地上,老宮人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深深疼惜,沈語出神的看了一會,並不願打擾他,遂從一側的遊廊走出宮外。自宣光殿走出去不遠便是一片荷塘,荷塘下清一色的丹頂錦鯉,雪白的魚身別無他色,唯頂上那一抹紅,耀眼奪目。湖上駕著一座小巧的梅花沉香亭,再遠處便是與寢殿後連成一處的竹林,每日早起,沈語便會獨自一人到這亭中來,喂一會子魚或撫琴一曲,那魚兒並不怕人,有時沈語將手深入手中,有調皮的便遊過來輕輕啜著她修長的手指。她恍惚憶起,未離宮之時,劉才人到昭華殿請安,言語中提到傅昭儀的專寵,一反常態的沒有滿腔醋意,倒輕聲念了幾句詩,她的麵容在沈語而言並不是很清晰,然這幾句詩卻時常在沈語腦中閃現,金井梧桐秋葉黃,珠簾不卷夜來霜。熏籠玉枕無顏色,臥聽南宮清漏長。那樣沉寂而無望的日子,於她是深宮幽怨,而沈語卻隻覺慶幸,皇帝不日便要回鑾,沈語已漸漸習慣了別宮的日子,隻願在此不著痕跡的活著,埋葬了過往,無喜無悲,無嗔無怨的活下去。
山間和風緩緩,這樣坐著不知過了有多久,身後忽傳來腳步聲,沈語隻當是紫蘇來請用膳,淡笑著轉回身:“我這便回去了。”話猶未完,卻是驀然頓住。
在她麵前,巧笑倩兮的盛裝女子俯首叩拜,絳紅錦衣上精細構圖繡了綻放的芙蓉,繁複層疊,高高的朝凰髻上,少一隻腳的鳳簪金燦輝煌,雪白的皓腕上掛著一串緋紅的珠鏈,白的如雪,紅的如火,懾人目的鮮豔。而與他並肩而立的男子,輕裘緩帶,廣袖峨冠,數月不見,他越發氣度雍容,清峻高華,卓然有王者之相。亭內是極靜的,四目相交的刹那,沈語眼前恍惚出現了那個記憶裏溫潤如玉、眼神輕潤的少年。沐辰對著初生的朝陽,靜靜望著沈語,駁出的光影,或濃或淡,在他俊秀的臉上映出了陰影,狹長的鳳目閃耀著的思念,深邃刻骨。
跪在地上的世子妃淩蔚然對皇後長久的沉默有些不解和意外,正要揚起臉,隻聽身旁的夫婿淡淡啟齒:“皇後安好。”
那一瞬間,整個世界仿佛轟然一聲,在沈語眼前崩塌。她的身子微微晃了晃,咬咬牙,緩緩垂下目光,力持著平靜開口道:“世子,世子妃請起。”
她沒有看到,沐辰藍衣之下的雙手已緊緊握成拳狀,青筋暴起,隻差一步,他幾乎克製不住自己要上前將她緊緊擁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