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1 / 3)

一張司諾克球台大小的賭桌,四個人環桌而坐,周圍擠滿了看熱鬧的人。他操起倒扣著的撲克牌,用眼角餘光瞄了對手一眼,雙手半合,慢慢撚開,頓時勝算在胸。這樣的結局對他來說已是家常便飯。他不敢以“賭王”自詡,但在這種場合從來沒有失手過。

突然,賭場裏燈光一陣驟明驟暗,像是有一股狂風刮過,台上的牌張一下子亂了,圍觀眾人頓時喧嘩起來,還沒等他明白是怎麼回事,便見左右和對麵三個賭客摔下手裏的牌,衝過來不由分說便圍住了他:

“你他媽的竟敢玩老千!”

他莫名其妙,正要解釋,卻見揪住自己領帶的那個人像易容一樣,忽然變成了尹七七的模樣,渾身血跡斑斑,臂殘腿斷,衣衫襤褸,淒楚幽怨地望著他;不待他反應過來,尹七七的臉又變成另外一張麵孔,一張頭發淩亂、雙眼暴凸、七竅流血的麵孔。他猛吃一驚,不禁驚恐地大叫起來——那是一張他極力想忘記的麵孔,一張時時令他陷入夢魘無力自拔的麵孔,一張三十年前的麵孔……

哈文昆從噩夢中驚醒,出了一身冷汗。他無法再睡,起身坐在床邊,腦子裏依然一炸一炸地疼。

大半輩子了,哈文昆一直暗地裏把自己比作賭場中的莊家。他信奉“人生就是賭博”這句話,更願意把官場也當做賭場來對待。在這方麵,他有著超人的縱橫捭闔的能力,統治臨海地區就像經營一座超級賭場那樣得心應手。作為地委書記,他自認是當然的操盤手,可以輕而易舉地左右賭桌上的風雲變幻,身邊的其他人,包括匡彬、薑大明等人,在他看來不過都是碌碌賭客而已,他們的賭運完全取決於莊家如何製定規則,如何調牌發牌叫牌。雖然後來改任市人大主任了,莊家的操控權被大大削弱,但憑借多年積累的人脈資源和經驗指數,他仍然毫不懷疑自己對這個賭場的巨大影響力。可是,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他愈來愈發現,賭運並不總是在自己這一邊,一種隨時可能破產的危機感愈來愈強烈地占據著他的腦海,而薑大明突然間失去音訊,無疑是賭場經營即將破產的一個信號。

哈文昆從前天開始就沒再接到過薑大明的電話,連他的秘書也聯係不上,這是非常反常的,過去,薑大明有事沒事每天必是晨請示晚彙報,從來不會忘掉,這也是三十多年來他一直堅守著的規矩。哈文昆背後常把薑大明看做是自己豢養的一條狗,狗對主人而言,忠誠是第一位的,而在這方麵,薑大明可以說完全值得信賴。正因為如此,他的失蹤便是非同小可的一件事,不僅關係到整個賭場的命運,更關係到莊家的命運。

哈文昆從潛意識裏察覺到切切實實的危險正在逼近,他仿佛能看到一隻大網從空中垂下,像一片烏雲罩在頭頂,正在從頭到腳把自己網進去,而他卻脫身無術。他又一次感到脊背發涼,心頭湧上一種不可言狀的惶惑與恐懼。他不想坐以待斃。好在很久以前,他就讓於先鼇為自己安排好了退身之階。

還是那輛奔馳,還是石榴親自駕車。雖然天尚未亮,石榴似乎毫無怨言,像往常一樣麵色平和地操控著方向盤。哈文昆從她身上看不出有任何異常。

騰鼇山莊森嚴的大門無聲地打開,奔馳繞過那尊飛鼇雕塑,停在鼇宮大廈前。與以往不同,哈文昆不等石榴為自己拉開車門,便匆匆下車往大樓裏走去。

於先鼇已經等候在三樓他的房間裏。他倒不像是半夜剛被驚醒的樣子,梳洗得神清氣爽,白綢唐裝上的團花暗紋福字在燈光下若隱若現,兩顆一刻也不離手的核桃轉動得哢哢作響。

“老大,什麼事這樣著急?”

想想剛才在電話裏自己的語氣大概有些失態,哈文昆竭力做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淡淡地答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忽然睡不著了,想過來看看。——你這有什麼好茶葉,給我泡一杯。”

於先鼇笑笑,支頤向石榴示意:“告訴茶點師傅,煮一壺‘五月皇冠’送來。”

哈文昆知道“五月皇冠”是俄羅斯有名的紅茶,配著牛奶、蜂蜜或檸檬喝,不寒不溫,既能消除體內餘熱,又能恢複津液,清神去燥,和青茶一樣,是俄國人的最愛,晨起喝上一杯,大有裨益。

“這茶不能泡隻能煮,需要慢工夫。咱哥倆得耐心等著啦!”於先鼇大大咧咧地坐下,笑著對哈文昆說。哈文昆瞥他一眼,多少有些意外,盡管三十年前兩人就在一起稱兄道弟,但自從坐上臨海地區頭把交椅,於先鼇就不曾再與他攀兄弟了。今天於先鼇的舉止有些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