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一家人聚在一起享受著普通人家的天倫之樂,的確是件愜意的事。想到這裏,程可帷苦笑著搖搖頭。自從走上仕途,他就再也沒能享受到這份快樂,妻子、女兒,長年聚少離多,夫妻間感情破裂,不能不說這是一個重要原因。剛才他在電話裏告訴伊豆自己的工作有變動,伊豆表現得很平靜,說知道了,不管做什麼,爸爸開心就好。程可帷奇怪她何以得知,伊豆說,是藍姐姐告訴她的。
一會兒藍阿姨一會兒藍姐姐!程可帷覺得女兒對藍夢瑛這樣稱呼有些莫名其妙。既然親自打電話勸自己接受藍夢瑛,卻又把藍夢瑛看做是“姐姐”,如今的女孩子心裏究竟是怎麼想的,他實在搞不明白。
濱州市這次領導班子調整出乎程可帷意料,盡管說崗位交流屬於正常調動,省檔案局局長的級別與市委書記也不差上下,但誰都看得出來,由主政一方的諸侯改任省直一個部門的首長,而且是公認為“冷板凳”的崗位,無論如何不能算是重用,何況他在濱州任職隻有一年,尚未屆滿。盧雅宣代表省委講的那通話,評價固然不低,但除非是犯了明顯錯誤被罷黜,每一個幹部調動時上級都會做出類似表態,當不得真的。倒是盧雅宣最後那幾句關於加強個人修養的話有點分量,不過也隻能私下意會,領導是不會把話挑明的。
那天晚上,魏東與程可帷做了一番長談。當年魏東在另一個城市當市委書記時,便與程可帷相熟並且時有交往。當他不再以上級而是以早年同事或朋友身份出現,話便可以說得有幾分人情味兒了。魏東承認,如此安排程可帷,多少有些“謫遷”的意思,但這是省裏“高層”的意見,何況最近幾個月來,省委和省紀委不斷接到來自濱州的舉報信,反映程可帷主觀主義嚴重,自以為是,違背民主集中製原則,重大問題搞“一言堂”,不尊重老同誌,不善於團結同誌,不注意調動和發揮班子成員的積極性,決策失誤,與上級領導頂著幹等一係列這樣那樣的問題,言之鑿鑿,有根有據;特別是說他與單身女記者藍夢瑛關係曖昧,時常私下幽會,在全市幹部群眾中造成惡劣影響,等等;市裏個別人還跑到省裏當麵向有關領導舉報,最後向書記提議,既然有這麼多對立麵,他在濱州的工作也不好開展了,那就換個環境吧。這才有現在這樣的變動。
“我不否認你是個優秀的市委書記,但每個人都是一隻木桶,都會有自己的短板。”魏東總結道,“平衡方方麵麵的關係,你欠缺的是這方麵的功力。”
“你說得或許有道理,”程可帷雖然點頭,但明顯不以為然,“可是在濱州市,這樣一個完全新生的城市,猶如一張白紙,一切工作都要從零開始,如果隻想著照顧這樣那樣的關係,那我什麼事也別想辦了,濱州市也不會有今天這樣的局麵。”
“不錯,從理論上講你是對的,但是你忘記了我們的國情、黨情、社情,尤其是人情!”魏東毫不掩飾地說,“中國本來就是一個關係社會,古往今來,莫不如此。你是學曆史的,《紅樓夢》你一定讀過,‘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裏,住不下金陵一個史。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小門子送給賈雨村這幾句‘護官符’,說的就是關係的重要性。當然咱們是共產黨人,不應該搞這一套庸俗的東西,但是現實與理想總是有差距的,在現實社會裏當官,理想有時候就不得不屈從於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