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挑燈仗劍何須劍 合巹燃情不為情(1 / 3)

是夜月風驟雪急,連日的夜雪總不消停。趙豫執意不讓清兒相送,自己提著燈籠往母親的住處去了。趙夫人看是趙豫到來,很是高興,拉著兒子的手道:“豫兒,這陣子娘有心事,不說不快。”趙豫一向把母親奉若神明,忙道:“娘,孩兒是您最親的人,有事娘但說無妨。”兩廂坐下,趙夫人輕撫趙豫麵頰,慈愛地說道:“當年還是總角孩童,如今已然玉樹臨風。歲月不居,時節如流,娘老了,豫兒長大了。”趙豫聽趙夫人說到這裏,眼眶已然潤濕。趙夫人見此情景,又道:“我的豫兒人品無暇,學識過人,既招人喜愛,又受人敬重,娘看著心裏不知有多高興。隻是,豫兒總有一天是要離開娘的。”趙豫道:“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趙夫人笑笑,道:“傻孩兒。為娘不是拘泥禮法的人,古人之道,在娘這裏也未必得要遵奉的。我隻知道我的孩兒誌趣高遠,而要成就大事,須得離開母親,求取於四方。我朝有太祖遺訓,‘與士大夫治天下’,因此以娘看來,豫兒雖嫻於弓馬,學於三舍卻是正途。至於娘看你平日裏總愛結交些個江湖人士,雖然良莠不齊,但娘不反對。因為娘知道,我豫兒能識大體。”趙豫道:“孩兒決計不會讓娘失望的。”趙夫人點點頭,又道:“廣交天下之士是好的,總有一天用得著,真正讓娘擔心的,是我的豫兒還很招女孩兒的喜愛。”趙豫忙道:“娘,孩兒我……”趙夫人搖手把話打住,道:“聽娘把話說完,娘沒有別的意思。自古多少英雄為女兒折腰。”趙夫人頓了頓,繼續說道,“所謂有所得必將有所舍,天下間少有兩全其美的事情。如果你有一天終能想起娘的這句話,娘就深感寬慰了。”又問道:“今日在前廳與你一起的那位姑娘是……”趙豫便簡單地向母親說明了的原委。趙夫人也沒有過多理會,而是拉著兒子的手,繼續說道:“娘想在你赴京殿試之前,把一樁心事了了。”趙豫道:“是了,娘有什麼心事,隻管對孩兒明說。”趙夫人道:“明年開春,豫兒就二十一了,老大不小了。娘是想看著豫兒早日成親啊。”趙豫默然片刻,道:“成親之事,還是從長計議的好,並不急在一時半刻。再說,匈奴未滅,何以家為。”趙夫人略現神傷之色,站起身來,漫不經心地剪了剪燭花,道:“豫兒是說遼國麼?何以必要滅之而後快?宋遼已百餘年無戰事,人民之福啊!”看著母親那被燭火映紅的臉龐,美麗而略帶滄桑,趙豫心裏難過,便說道:“母親宅心仁厚,以佛法度天下人,豫兒是知道的。隻是娘也知道孩兒自小以收複幽雲為誌,家國不完具,戰伐毋止休,終須把契丹趕出中原。”趙夫人歎了口氣,緩緩坐下,道:“戰也罷,和也罷,娘不問國事。娘隻是希望有一天娘不能在豫兒身邊的時候,有人能夠代娘好好地照顧我的孩兒。”趙豫道:“清兒對孩兒的照顧一直是無微不至的。”趙夫人想了想,卻道:“娘知道清兒是個好孩子,可是,清兒再好,也不過是個丫環。至於親事,總須一戶大戶人家的千金,才配得上我的豫兒。”趙豫看母親說得堅定,也不好辯駁,隻得任趙夫人繼續說下去:“平江知府楊士煥的千金才貌出眾,娘屬意已久。娘也托人問過,楊大人亦十分讚同這門親事。若是豫兒不反對,明年開春便可擇日完婚。”趙豫聽到這裏,已是心亂如麻,隻好勉強應道:“一切任由母親作主便是。”

從紫天閣下來,一路隻聽得忽忽的風聲,樹影搖曳,不知走了多久,驀然發現,幽雲居已在眼前。屋裏燈亮著,清兒還沒睡,看到趙豫回來,高興地問道:“公子與夫人才‘闊別一日’,竟有這許多話要說呀?這會兒可是天時不早了。”說罷,便端來了洗腳水,道:“公子若有心事時,但說與清兒無妨,若是於事無補,便不去想它,等過幾日,興許便有了轉機。”清兒以雙手握了握趙豫的雙手,以示鼓勵。又道,“公子,床已經鋪好了,天寒地凍的,快快洗了腳早點休息吧。”趙豫還未回過神來,道:“清兒,這世上女孩兒,人人都會像你這般好的嗎?”清兒先是怔了一下,臉頰頓時紅了,不覺低下了頭。趙豫又道:“明年春天,娘就要讓我成親了。”過了一會兒,才聽清兒緩緩說道:“公子這麼好,菩薩一定會保佑我家的好公子,娶到一位賢良淑德,貌美如花的好娘子。清兒隻願一生一世都能在公子身邊服侍公子。”末了,清兒又道,“公子,水要涼了,快洗腳吧,洗完了先放著,清兒實在是困了,想先睡了。”說罷,便往廂房去了。

第二天,清兒早早便起了床,可歎這無情的雪竟自下了一夜,甬道上的積雪已化作一層冰漬。清兒便用鏟子和掃帚清理門前的冰漬。趙豫推門出來,清兒依舊是笑靨可人,隻是臉色顯得蒼白。趙豫關愛地問道:“清兒,你氣色不好。”清兒道:“昨夜沒有睡好,不妨事的。公子不必擔心。”

這一日趙豫派出的線人回報,孫慶的兄長孫喜現已押赴江寧府獄中,還受了些棍傷,雖傷勢較重,性命卻是無憂。孫慶知道後才放了心。趙豫便打點了些銀兩,一麵叫人買通獄卒,多加關照;一麵又去打探官府下一步的處置。

距離年關越來越近了,天氣也是一天冷似一天。清兒正在為趙豫縫製新襖。綺心隻在一旁看著,心中稱羨不已。道:“妹妹的手藝竟如此之好,我卻是不能的。”清兒笑道“女紅之事,雖關女德,卻也不是什麼大事。姐姐交遊廣,見識多,人品又極好,那才叫清兒豔羨了。說到針線細碎的活計,姐姐日後若有差使,隻管吩咐清兒便是。”

這些天來,綺心住在趙府,卻很少能在白天裏看到趙豫;而趙豫晚間又要挑燈夜讀,以備來年科舉,故而這位趙公子的身形相貌在綺心的心裏卻似一天天淡下去了。隻是日間常有清兒相伴,扯些家常,聊聊心事,日子倒也過得舒心愜意,可年關益近,綺心心底裏卻也越發地滋漫出縷縷思鄉的愁緒來。

廿九日這天夜裏,丫環報,趙公子和清兒姑娘來訪。這一下可讓綺心吃驚不小,趕忙到外間迎迓。互問了冷暖,趙豫又道:“我與清兒路過此間,順道詢問韓妹妹可有回家過年的打算?”綺心道:“正想和公子提及此事。”趙豫卻說:“照眼下的形勢,杭州已經是回不去了。”“卻是為何?”趙豫道:“方臘大軍攻城下寨,勢如破竹。小報上說,昨日杭州城破。”聽到這裏,綺心“啊”的一聲哭了出來。清兒連忙好言勸慰,隻道是城雖破,報上卻沒有詳細說明情狀,再者伯父定然是吉人天相,未必就會有性命之憂的。然而想到傷心處,綺心仍是抽噎不止,好一會兒才道,“趙公子,朝廷已然興師南下否?這些反賊,這些反賊若敢迫害我家父母兄弟,官家定然派出十萬天兵天將將他們翦滅,叫他們死無葬處,萬劫不複。”“韓妹妹”,趙豫道,“當今朝廷兵事不修,禁軍尚且戰力不足,更何況地方廂軍。而統軍之人,畏死者多,依我看來,江南諸事難平。而方臘之眾雖言造反,說到底也是官逼民反。隻希望當今聖上能夠以此為鑒,從此親賢臣、遠小人,如此江南之亂可不剿而自平。但不管怎樣,既然杭州回不去了,韓妹妹且安心住下,看戰局發展再作打算,不必過於擔心。”接著又對清兒道:“清兒,你且在這裏好生勸慰韓姑娘,等回到幽雲居,我還有話與你說。”“是”,清兒答應著,先送趙豫出了門,又回過頭來好言撫慰綺心。如此情狀,清兒也實在不知該說什麼,隻道是邪不壓正,賊眾早晚退去;再不濟時,縱使家財散盡,保住了性命也是好的。

這邊綺心哭了半宿也就睡下了。清兒回到幽雲居時,看那燭影搖曳,趙豫仍在窗前讀書。大概是聽到了清兒的腳步聲,趙豫起身拉門,把清兒迎進屋裏。趙豫也不讓清兒去做那斟茶倒水的事,倒是對清兒說道:“清兒,方臘之反,源自‘花石綱’,源自‘應奉局’‘造作局’這些欺壓百姓的衙門。百姓的疾苦,那些富貴人家又怎能知道?適才韓妹妹左一聲反賊,右一句賊眾的,倒讓我心裏堵得慌。”清兒笑了,拉起趙豫的手,道:“公子,韓姐姐也是掛念家小的安危,心裏著急才那樣說的嘛。公子倒是當真了?”趙豫道:“我雖是趙家兒孫,縱古觀今,卻深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當今主上縱情聲色藝文,無視黎庶疾苦,卻是不該。俗話說得好,大病還需猛藥醫,隻希望宣和亂後,今上能夠幡然醒悟,使趙家江山不致改作他姓,也可還天下一個太平世道呢。”“嗯”,清兒拉著趙豫的手,道,“趙家的江山定然不會就此斷送的。”趙豫感到了無限的安慰,便扶清兒坐下,道:“朝廷出兵是遲早的事,以此亂之鑒,也會對犯上之人嚴加處置,所以救孫大哥的事,宜早不宜遲。清兒,我這兩日已約了人手,準備在除夕晚上動手,你認為如何?”清兒道:“使錢送禮已經行不通了麼?”“連日來兩浙事急,大牢裏動不動就扣上反賊之名,正在風頭之上,誰也擔待不起啊。”“救人的事,好是好,清兒卻是擔心公子的安危。”趙豫道:“清兒,大丈夫生於天地間,做人處事有所為有所不為,義字當頭,縱然惡虎當道,也要冒死一搏。”清兒點點頭,道:“公子,清兒知道了。清兒會在佛前禱告,祝公子平安。”趙豫輕撫清兒的秀發,不再說什麼。

除夕這天,整個元符山莊都在忙碌,一派年前的喜慶氣氛。綺心在丫環青桐的協助下,布置好了自己的房間,一切打掃收拾停當,便照例來到幽雲居。扣門過後,門扉啟處是丫環紅袖,道:“趙公子和清兒姑娘清早便已出門,清兒姑娘留下話說,今兒要到無色庵誦經,不能陪伴韓姐姐,恭祝韓姐姐新春吉祥!”綺心道:“好個清妹妹,燒香還願也不叫上我。無色庵離這裏可遠?怎麼個去法?”紅袖便向綺心說明無色庵的所在。“遠倒是不甚遠的,約摸十裏山路便到了,隻是路途崎嶇,韓姐姐是城裏來的小娘子,怕是走不得這山路的。”“隻清兒妹妹便走得,我韓綺心便走不得?”紅袖拗她不過,隻得央了端茶送水的下人趙元昌送綺心往無色庵去。

這昌叔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夥計,身形瘦削、相貌平平,平時也不甚說話,對女孩兒卻很熱情。“姑娘莫不是佛家信女?大過年的還要走老遠的山路去做佛事。”綺心平時不愛答理下人,那昌叔寒暄一句她也就答應一聲。到後來昌叔也覺著沒勁,隻管領著綺心走路便是。山路泥濘,行走果然不便,綺心有些後悔沒聽紅袖的話,不過事已至此,總不能打退堂鼓招人笑話。綺心轉念又想,反正閑著,走這山路總比傻傻地一個人呆在莊子裏強。想到這兒,腳下也不覺得重了。

兩人翻過一座山頭,這便看到了無色庵。這無色庵遠遠望去有些寒磣,幾座庵房建於山頂,想必也不是什麼大佛寶刹。走近時,便已隱約可以聽到篤篤木魚之聲,以及群尼咿呀誦經之聲,夾雜著呼呼北風,更覺疏淡荒遠、蕭索冷寂。

敲開了山門,便有執事的小尼領綺心往大殿裏去。入得殿來,果然看見清兒跪坐在群尼當中,正專心致誌地念佛誦經。綺心看清兒誦得入神,不忍攪擾,一段經文誦完,才鑽到清兒身旁,道:“妹妹好雅興,大過年的到這裏誦經來了,也不叫上你姐姐。”清兒淡然一笑,道:“姐姐莫怪,這經文還有一段尚未誦完,還請姐姐在一旁稍候,過後清兒再與姐姐細說。”綺心努努嘴,道:“好,那我在後麵等你啊。”清兒微笑著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