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剌阿不讚道:“趙大人好生勇武!”又吩咐道:“敵軍少說有四五百騎,爾等不許戀戰,全都聽我號令,一會兒要盡速撤往山上。”眾人領命,便隨著查剌阿不殺向宋軍。宋軍並未將這百來人遼軍放在眼裏,雙方直麵衝殺,人喊馬嘶,直殺得血肉橫飛。
查剌阿不算計著商隊應該撤退完畢,便一聲呼哨,瘦軍猛然後撤。查剌阿不帶著幾名親兵奮力殿後,帶著傷退到山上。遼軍剛過,山上箭矢齊下,宋軍隻得暫退。原來這山丘雖然不大,但隻有一條小路通過,旁的道路馬不能行。宋軍既不能從小路通過,便難於用騎兵衝殺。竟一時困在了山下,無計可施。正在雙方對峙的時候,宋軍將士注意到自己身後人喧馬嘶,隱隱現出無數火光,頓時都驚呆了。一員小校對主將道:“必是牛欄軍殺到了,我軍且宜速退。”主將深以為然,便約束兵馬,速速向西邊豁口急撤。
山上的蕭查剌阿不見狀,領著數十騎衝殺下來。宋軍不敢戀戰,邊打邊撤,竟爾落於下風。不多時,趙豫領著十來騎如旋風般從側道裏殺出。宋軍不知對方虛實,又兼在敵國的土地上,心裏發虛,於是陣腳大亂,不思抵抗,隻恨馬兒跑得太慢,自顧一窩蜂地奪路南逃。
耶律湖山緊追著“李”字大旗下的主將不放,縱馳中彎弓搭箭,“嗖”的一聲,宋軍主將戰馬應聲中箭,支立不住,直把那主將甩下馬來。親兵回馬想救,迎上遼軍,廝殺一陣,卻死的死,逃的逃,徑自潰去了。
趙豫和蕭查剌阿不追出數裏之外,便即返還,任由宋軍風聲鶴唳,一路南遁。早有瘦軍士卒將宋軍主將捆了,聽候都監發落。查剌阿不大喜,見宋將年紀不大,形貌頗俊朗,便問:“你叫什麼名字?是什麼職位?”宋將隻是扭頭不答。查剌阿不又問:“似你這樣的,若放歸南朝,當值多少贖金?”宋將眼睛一亮,問:“你願將我放歸南朝?”查剌阿不道:“我是願意的,就怕士卒們不願。你若是將我這些士卒打點高興嘍,便放你回去,又有何妨?”宋將喜道:“我乃代將李嗣本。你若將我放回,老種經略相公必然高興,賞你個百八十貫銀錢,都是好說的。”查剌阿不哈哈大笑,道:“百八十貫,不要也罷,將你捆紮回去,洗剝幹淨,做個人羓下酒,倒也能吃上幾天,豈不比這百八十貫錢,來得痛快?”眾人皆笑。李嗣本高呼:“你們是人是鬼,人肉豈是能吃的?這麼著,兩百貫,不能再多了。”查剌阿不大笑道:“你也就值個兩百貫錢。”眾人嘻嘻哈哈將李嗣本扔上馬背,便打掃戰場,安撫傷員去了。
趙豫對湖山道:“姑娘好箭法!”湖山隻是笑笑,道:“大人這個疑兵之計,才真是叫我佩服。”又道,“我去看看韓大人怎樣了。”原來韓昉始終以使命為重,不願出戰,趙豫便叫大隊人馬保著韓昉,但多多點燃火把,遍插地麵,又每人須持兩柄,搖動呐喊,以壯聲勢。於是便有了千軍萬馬的氣象。趙豫隻以十數騎衝殺,再加上查剌阿不的數十騎,竟把五百騎宋軍打了個落花流水。
眾人收拾停當,查剌阿不又來見過韓昉,一行人便迤邐向涿州城進發。此地離涿州不遠,半個時辰便到了涿州城下。查剌阿不叫開城門,一行人進城休整。
韓昉領著大隊人馬自去館驛。趙豫則對查剌阿不道:“將軍可否領著在下到你軍中一覘?”查剌阿不喜道:“如此甚好!大人放著舒適的館驛不住,卻來跟著查剌阿不體察民情,便是再好不過。也好叫大人見識一下我瘦軍的悲苦啊。”趙豫點頭。湖山則道:“大人堂堂副使,怎能沒個護衛?湖山願與同往。”查剌阿不道:“這位小兄弟說得在理。”趙豫也便點頭。一行人隨著查剌阿不轉街過巷,來到一處破敗的井肆。果如查剌阿不所言,瘦軍並家屬擠擠挨挨住在此間,棚戶破落,汙穢橫流。
趙豫歎息道:“窘迫如此,安能不盜?”查剌阿不也歎了口氣道:“大人明察,這裏也隻是猛拽剌司的頭麵之家,城外還有大片民舍氈帳,都是瘦軍及家屬的安身之所。”正說著,有士卒推推搡搡地將李嗣本押解路過,李嗣本嘴裏罵罵咧咧,道:“你們這些孫子,等哪天爺爺心情好時,放一把火將你們都燒了。”又道,“你們且等著,我大哥姚平仲一定會來救我,到時候將你個涿州城夷為平地,殺得一個不留。”趙豫道:“且慢。”又問,“姚平仲也在雄州麼?”李嗣本輕蔑地問道:“你是何人?”冷不防被查剌阿不踹了一腳,道:“都快成人羓了,還這麼橫!你可瞅準嘍,看清楚嘍,這位是你爺爺我的大哥,你大爺爺,本朝樞密承旨趙大人。”李嗣本哂笑道:“屁大個官,也拿來說事兒。”查剌阿不正欲發作,被趙豫製止。李嗣本繼續說道:“我雖然名不見經傳,但我大哥姚平仲卻是隴右第一將,我大哥何等威風,昨時領著五萬大軍平定兩浙的時候,你還不知在哪個旮旯裏蹲著。”趙豫自不理會,對查剌阿不道:“休要與他一般見識。”
於是瘦軍士卒將李嗣本押走。趙豫與湖山則被安置在一間破舊民舍中居住。查剌阿不道:“這是此間最好的屋舍了,大人且在這裏安歇,明日我親自送大人出城。”趙豫笑道:“適才將軍已管我作大哥,便不要再叫什麼大人,倒叫得生分。以後咱們以兄弟相稱便是。”查剌阿不大喜,道:“如此,小弟就高攀了。”趙豫笑道:“哪裏話,蕭兄弟乃是領兵大員,倒叫趙豫忝與同列了。”查剌阿不道:“再這樣說時,便不像兄弟了。”又叫人取來活雞,立時取了兩碗血,遞一碗與趙豫,兩人一飲而盡,歃血結義。雖然算來查剌阿不稍長兩歲,但還是奉趙豫為兄長,以示仰慕趙豫才具。
禮畢,在場眾人皆大歡喜,各自散了休息。趙豫和衣而臥,耶律湖山漫不經心地說道:“我亦想與大人結義,不知大人肯否?”趙豫哈哈大笑,道:“你是一介女流,如何與我結為兄弟?”湖山道:“我便知道大人不肯。大人那麼多兄弟,也不差著湖山一個。”趙豫隻是笑笑。湖山又道:“那姚平仲,想必也是大人兄弟吧?”趙豫覺得很有意思,笑問:“你如何知道?”湖山道:“我看大人的眼神便知。大人雖然身居廟堂,但心如明鏡,一覘便知,是以湖山喜歡。”趙豫笑道:“湖山果然不是尋常女子。今日我便與你結為兄弟卻又何妨!”湖山大喜,從靴間拔出一把匕首,猛然紮在床板上,道:“大哥且將此刃拔出,他日兄弟為你兩肋插刀,有如這般。”趙豫有些驚異地看著湖山,拔了匕首遞還與她,道:“兄弟以心相交,不必如此。”湖山笑笑,收了匕首,自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查剌阿不便來送行。一進屋便道:“大哥睡得可好?大哥,昨夜我想了一晚上。瘦軍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咱們堂堂七尺之軀,該當保家衛國,做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好比昨晚那一仗,打得真真的痛快。大丈夫該當如此。”又道,“改日我到易州,將大哥的一番話轉達瘦軍都詳穩,叫他也好好想一想去。”趙豫道:“這不光是我的意思,也是朝廷和太後的意思。好兄弟,你既有如此覺悟,也不枉了我一番苦心。隻願他日上陣殺敵,你我兄弟再能並肩為國效命!”兩人擊掌而誓。趙豫又打點身上銀兩,盡數交予查剌阿不,道:“我這一路無須使錢,倒是兄弟軍中用度窘迫,他日不能打草穀了,用錢的地方卻一個不少,便暫且拿著去支應。杯水車薪,聊表心意。”查剌阿不推辭不過,隻得收下。趙豫又道:“那宋將李嗣本雖然多有不遜之辭,但念在兩國尚有和好之機,不要殺他,或者交還宋朝換取贖金,或者交與朝廷按律處置便好。”查剌阿不唯唯答應,隻是偷笑,道:“做個人羓我得費多大的勁,嚇唬嚇唬他罷了,大哥放心吧。”
有士卒來報:“啟稟副使大人,韓大人與大人相約,一個時辰之後在南門會合,盡早啟程。”趙豫點頭答應。胡亂吃了些早餐,便由查剌阿不親自陪同,到了南門。
到得城外,早有瘦軍士卒押著李嗣本候在當地。趙豫驚問:“宋將何以在此?”查剌阿不哈哈大笑,湊到趙豫耳邊小聲道:“大哥昨夜原是與姑娘家同處一室,怎麼也不明著告訴兄弟?”趙豫耳畔“嗡”的一下,滿臉脹得通紅,道:“兄弟別想歪了去。”查剌阿不竊竊笑道:“小弟不敢。倒是你這女娃侍衛看上人家宋將了,給了兄弟我不少贖身財物,眼下這宋將便是他的人了。”又道:“大哥,你這侍衛便是今夜要與這宋將同居一室,你也是無權阻撓的喲。”說罷哈哈大笑,作揖辭別。
趙豫隻是笑著搖搖頭,問湖山:“你花多少錢贖的他?”湖山張開左手,想起自己左手缺了小指,便換了右手。趙豫問:“你的小指?”湖山笑笑,道:“當著李奭的麵砍的,不值一提。”又道,“我花了五百貫,你兄弟還算公道,看在大哥的麵子上,沒有漫天要價。”趙豫有些難過,又問:“哪兒來的錢?”湖山道:“太後賞的玉鐲,少說能值五百貫,我成日裏舞槍弄棒的,戴個玉鐲作甚?不如換個奴隸回來,日後掃掃地、打打雜,倒還派得上用場。”
兩人正說著,隻見一眾軍官圍著韓昉也出了南門。韓昉看到趙豫,忙道:“趙副使,快來見過常勝軍都管押郭將軍並眾位副將。”趙豫看這郭藥師身材高大、麵相沉雄、神情冷峻、目光深邃,知道此人非同尋常,不是大忠便是大奸。於是上前一一與郭藥師及從將敘禮。郭藥師雖然不苟言笑,但言語之中很是客氣,又加派了二百騎兵,恭送使副南下界河白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