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各人自去準備,對外隻說是下山打獵征糧。入夜,兩千河東精兵並遴選的一千河北豪傑開拔下山。趙豫、郝知非親自領兵,阿遙、張簡、鄒梓文等人則據守山寨。全軍夜晚行軍,天亮前到達石邑鎮以北,於林地中隱蔽休整。第二天入夜,果然不見星月,晦暗無光,趙豫大喜。全軍再度起行,至夜半趕到了金軍大營外圍。趙豫告諭全軍道:“我軍此行乃為襲營,見有舉火並結兩束大辮子的即為金人,格殺勿論。”全軍領命,在趙豫和郝知非的帶領下,殺了哨兵,摸入金營。
此時,天空悶雷響過,竟下起大雨來,雨中更是雷電交加,伸手不見五指;而電閃雷鳴的一刹那,照亮大營如同白晝,此時義軍弓箭、刀斧齊上陣,見著辮子軍就殺。閃電過後,又歸於一片死寂,目不能視。金軍覺察有人劫營,卻不知敵之所在,凡舉火察看者,頃刻即成刺蝟;而躲在帳中者,往往也被義軍一擁而入,整帳殺個精光。
金軍膽寒,鬼哭之聲傳遍半座營壘。折騰了半夜,雨勢止歇,義軍退去。天明見無數人頭點綴營中各處,皆結雙辮,令人不寒而栗。
義軍得勝,班師回寨,而封龍寨由此聲名大振,河北各地前來投軍的義勇和鄉民絡繹於道。趙豫和郝知非則分派大小頭領,斫木為兵,劃地為營,日夜操練士卒,以備來日戰鬥。
而不數日竟相繼傳來令人沮喪的消息:井徑失陷,宋將種師閔戰死;真定失陷,軍民巷戰不利,都鈴轄劉竧自殺殉國,而知府李邈被金人所執,雖被金人燃須燒股卻義不降金。
趙豫的情緒為此一落千丈,加之天氣一日寒似一日,趙豫腿腳舊傷痛楚,便暫且不理軍務,由阿遙陪著,包裹著毯子,每日裏坐在房舍前的空地上漫賞風景。這是夫妻倆最喜歡的地方,因為這廬舍的選址,本是夫妻倆共同的決定。阿遙依偎著丈夫,聽著淙淙水聲,眺望著廣袤平川,居然有一種淩駕於造物之上的感覺。這種感覺轉瞬即逝,阿遙重又陷入了迷茫,因問丈夫:“大哥哥,你總是說明知不可而為之,可人的意誌真的能夠戰勝天意麼?”趙豫輕吻了妻子的秀發,感慨地說道:“或許大哥哥的意誌太過薄弱,並不能左右天意,但大哥哥既然做了的事情,便一定會影響到周圍的許多人。許多人的意誌加在一起,形同這淙淙的溪流彙入大河,力量既長,聲勢隨之。而一旦雨豐水沛,定然白浪滔天,洪流姿肆,怕是上天也會畏懼三分吧。”阿遙道:“可是水之為物,看似柔弱,實則凶危。洪濤既成,便有吞噬一切的可能,包括蹈浪者本身,這也是阿遙深為憂慮的事情。”趙豫笑道:“人活百歲,固有一死。死有輕於鴻毛,有重於泰山。大哥哥願得泰山之重。”看阿遙有些沮喪,趙豫軟語安慰道:“三千大千世界,何處不得聚首?你我既結良緣,當是生生世世,永不分離。不論去到哪裏,縱隔千山萬水,終歸會走到一起,恰似今生的因緣際會。”阿遙這才釋懷,含淚點頭。
到晚間,郝知非前來問安。趙豫忽然想起真定獄中的二哥馬擴,情緒不禁有些亢奮,道:“不知道我二哥如今可還安好,我必須速速趕往真定,將我二哥救出。若得二哥相助,何愁大事不成!”郝知非道:“馬廉訪大名,我雖居鄉野,卻也有所耳聞。的確是一個有膽有識的曠世之才。大哥腿腳不便,當由小弟代勞,親赴真定查訪馬廉訪下落,大哥便請安心養病吧。”趙豫捂著雙腿,無可奈何,也隻得點頭應允。
話說真定城破翌日,馬擴一如往常,正在獄中閉目養神,一老軍推門而入,驚問:“廉訪如何還能安坐?虜人已占了真定,廉訪這便離開吧。”馬擴盯著老軍看了半晌,這才回過神來,問:“眼下是幾月天氣?”老軍答:“已入十月了。”馬擴掰著指頭算了算,長歎一聲,道:“光陰荏苒,蹉跎了歲月。”又問,“真定附近還有什麼官軍麼?”老軍答:“韓世忠將軍守備滹沱河,金人取了真定,韓將軍人少,怕是也抵擋不住啊。”馬擴笑笑,道:“韓世忠非同凡人,不至於輕易敗亡。”又問,“我聽聞河北義軍勢大,都有哪幾家呢?”老軍道:“真定一帶,成三足鼎立之勢。首推明王的封龍寨,聲名、戰功俱著;其次是趙邦傑的五馬山寨,人數最多;再者是西山和尚洞山寨,卻是明哲保身,井徑被圍七日,其近在咫尺而不思救援,以至種將軍戰歿。”馬擴又問:“明王是誰?”老軍答:“明王姓趙諱豫,乃是先帝哲宗庶子。”馬擴心中一驚,遂點頭審思。末了,又道:“馬某還有些事情想不明白,眼下沒有去處,能否到老人家家中借宿幾日?”老軍笑道:“廉訪若是不嫌棄,倒是叫老朽蓬蓽生輝呢。”馬擴微笑著點點頭,又與老軍一起,逐一開啟獄中囚室,將獄中難友一一解救,免其落入金人之手。大家感戴馬擴恩義,紛紛表示,隻要馬擴振臂一呼,必將群起響應,痛殺金賊。
這一日,馬擴正在老軍家中沉思,忽然一拍大腿,道:“我已想得明白了,依靠朝廷昏君佞臣,不如依靠河北熱血鄉民。我當往投河北義軍,與百姓一道,共赴國難。”忽然聽到有人鼓掌叫好,道:“廉訪早該想得明白了,卻叫我多等了許多時日。”馬擴驚問:“閣下是……”郝知非道:“廉訪無須顧慮。在下河東太原人郝知非,乃是封龍山明王座下統兵大將。”馬擴拱手道:“原來是郝將軍,失敬,失敬。”又問,“我兄弟趙豫可好?”郝知非道:“明王忠義,興義兵,拒金賊。前番真定劫營,令金人膽寒;驚聞真定失陷,便遣了在下前來相請廉訪。明王嚐言,‘若得我二哥相助,天下事何愁不成。’若非明王腿腳舊傷複發,行動不便,定會親自前來真定相迎。請廉訪勿疑,速速隨我去往封龍山吧。”馬擴感動得熱淚盈眶,道:“原來我在獄中這大半年,這麼多人仍在浴血衛國啊,我馬擴既已出獄,怎能甘落人後呢。”郝知非大喜,道:“如此,郝某算是不虛此行。”
馬擴沉思片刻,擺擺手,道:“義軍各自為戰,互不統屬,此為用力不專,不能給金人以致命的打擊;再加上和尚洞頭領不思大局,一味保存實力,使金人能夠各個擊破,最終得勝的還是金人啊。”郝知非想了想,問:“廉訪有何高見呢?”馬擴道:“我不能隨你去封龍山?”郝知非大驚,問:“廉訪不去封龍山,竟舍得棄了自家兄弟不顧麼?那麼廉訪意欲何往呢?”馬擴笑道:“封龍山有我趙豫賢弟在,必能精忠報國;眼下我卻憂慮和尚洞不能為國家所用。我當前往和尚洞山寨,曉以大義,告知禍福,若能號令和尚洞,則三指並作一拳,河北形勢當可為之一新。”郝知非想了想,讚道:“廉訪不愧是才具超拔之士,難怪明王如此看重。如此,請廉訪保重,我當回山寨稟明明王。他日戮力同心,共殺金賊,咱們戰場上相見。”馬擴笑著作揖道:“後會有期。”
郝知非回到封龍山,將馬擴之言轉告趙豫,趙豫讚道:“二哥高瞻遠矚,器量恢宏,非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企及的。若能三寨聯兵,實乃河北人民之幸,趙宋宗室之幸啊。”
斡離不既克真定,便率親兵勁卒取道井徑前往平定軍與粘罕會晤,商討下一步攻宋事宜。大軍過西山和尚洞山寨,猛攻一陣,直打得和尚洞人馬四散奔逃,死傷慘重。此敗皆因戰守之議相左,大頭領林風、四頭領胡電光主張遁入深山,暫避金軍鋒芒;二頭領張雨主張保寨固守;而三頭領單雷則提議列兵對陣,殺身成仁。幾方爭執不下,金人已攻到山前,隻得各自領兵為戰,而士氣亦瓦解殆盡。
馬擴到達和尚洞山寨時,正值山寨慘敗之餘,痛定思痛之際,眾心離散,亟需一個強力領袖收拾殘局。馬擴以保州廉訪使,朝廷武舉出身的背景,一呼而萬應,得到眾將士的熱烈擁戴。而單雷主戰,力保馬擴,其他三位頭領則失勢,率領親信亡命他鄉。
這一天,馬擴大擺擂台,比武選將。四位武藝最高者脫穎而出,分別是霹靂虎單雷、中山狼蕭越、北地狐高領和無尾熊吳天霸,號為四大金剛。馬擴提一杆點鋼槍,威風凜凜,與四大金剛一一過招。馬擴槍法既準且狠,挾著霸氣,刺擊如閃電驚天,橫掃似驚雷滾滾,直打得四大金剛落荒而逃,口服心服。
馬擴登高振臂,漫山遍野,應者雷動。馬擴趁勢大呼道:“你們既然膺服,推我為大頭領,今後進退行止,皆聽我的號令,從此戮力同心,不相齟齬,誓殺金賊,為國效死。你們若能做到這些,我便是你們的大頭領!”群情激昂,漫山呼應:“我能!我能!大頭領威武!誓殺金賊!”馬擴待群聲稍歇,又道:“既如此,拜將之儀不可少。”於是引領眾人,麵南向汴京叩拜,三呼:“精忠報國,誓殺金賊!”
自此,西山和尚洞山寨兵勢大振,馬擴又與趙豫的封龍山寨、趙邦傑的五馬山寨約為同盟,金人為之震恐。
卻說斡離不到了平定,與粘罕等諸郎君共議行止。斡離不道:“左副元帥若能分兵堵住潼關,擋著宋朝西軍的勤王之路,我便能拿下汴京,吞並趙宋。”粘罕哈哈大笑,道:“太原已克,還有誰能夠擋著我粘罕的去路?我已派遣婁室率五萬人封鎖潼關,不會有什麼差錯。”兀室道:“以我看來,我西路軍已克太原,東路軍又克真定,皆為兩河重鎮。且宜固守。兩河既定,再取汴京不遲,此為萬全之策。”斡離不哂笑道:“何謂萬全之策?固守兩河不如直搗汴京,隻要拿下汴京,兩河不守自固。南朝花花江山唾手可得,隻在今朝。此事不宜拖延,延則生變。河北已出了個明王,又有也力麻立重振和尚洞山寨,若再拖延個一兩天,還不知道南朝是個什麼局麵。”粘罕道:“二太子說得對。河東也有王善聚眾七十萬,隻是未知忠義。若其直麵與我軍廝殺,我軍不是沒有取勝的可能,卻也要付出慘痛的代價。如今趁著宋廷昏弱,義軍立足未穩,我軍拿下汴京之日,便是南朝徹底覆滅之時。”粘罕拔出佩刀,狠力紮在身前幾案之上,刀刃盡沒其中。粘罕喝道:“敢再異議,惑亂軍心者,有如此案!”兀室遂不敢言,而金軍南下之議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