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諸國裏,不庭嶽和朱卷嶽是炻國五嶽中知名度最高的山脈,以城牆般的陡崖俯視著馬萊王國北部平原。朱卷嶽的崖上還有焰血軍團征戰無畏風暴軍團的石雕,可惜未竟全功,自明皇離世,山門封鎖後,這項由弗雷爾多洛牽頭的教皇國神聖工程便停工了。雕刻是由下而上進行的,所以大部分焰血軍團和阿斯加德帝國的勇士都丟了腦袋,事實也正是如此,真是個奇妙的巧合。
傳說這兩座城牆般的山脈均是巨人諾阿的肋骨,當年奈奧斯和他的哀泣亡魂衝破了觀想之牆,肆掠大地,來到了諾阿的花園。一場激戰之後,諾阿被打斷了兩根肋骨,在蜜宓的幫助下逃得一命。兩根肋骨被奈奧斯扔在地上便生了根,不斷地向上生長,最終碰撞在一起,從而有了不庭嶽和朱卷嶽。相接的位置因為撞擊而碎掉不少,但兩根骨頭畢竟同源而生,又再次接合在一起,可中間的骨骼實在碎得太多,無法完全自愈,所以這個凹陷的創傷就成了一座三麵環山的山穀,止戈湖就位於這座山穀中,麵朝著馬萊王國的北部平原。
要從正麵攀爬高逾千仞的垂直岩壁已少有人能做到,更別提山穀異常的低溫了,傳說隻要在那兒一伸出舌頭便閉不上嘴了,除非用斧頭將硬邦邦的舌頭砍斷。但總有悍不畏死的人前來挑戰,他們最終都成了小山丘上的衣冠塚,至今還有不少古代王國的旗幟在那些山丘上飄蕩,卻沒人記得他們的名字了。
隻有一個特例,因為他算是最接近成功的人,人們為他立了一塊碑,上麵刻著他的事跡。
聖曆2453年朧輪月,瘋狂的冒險者科利·德羅斯爵士,一個有阿斯加德血統,從小與冰雪為伴的男人曾攀入山穀,最終僥幸地拖著一雙壞死的腿爬出霜草地,撲進饒蛇河,我們將他打撈起來時,幾乎以為是一具冰涼的屍體,他醒來後隻留下一句話便與世長辭,“魔鬼在往外爬。”
烈日已高懸,仍無法穿透湖麵的迷霧,看不到,也聽不見任何生命的痕跡,隻有低矮的灰色霜草蔓延開來,將止戈湖團團包圍,就像麵蒸汽浴室裏的銀鏡,緊緊地嵌在三由旬寬的冰霜之環裏。
是的,這裏是生命的禁區,除了這種純屬異類,不生長也不繁殖的霜草,沒有任何生物能在這裏生存,可現在岸邊卻有了三位不速之客。
領頭的額闊眉寬,鼻梁高挺,皺紋已在眼角繁衍生息,一臉仿佛與生俱來的愁容更是令他老了不少,他捧著綠銅書,信步直行。
還有個上身布滿紋絡骨飾,高大得簡直已不像個人的家夥。他的腰身就跟來時路上的老山毛櫸似的,因為麵部極少活動的原因,僵硬得像雕塑,脾氣看起來也跟塊石頭似的,連眉毛也沒見動一下。
若說前兩位還算有個人樣的話,最後一位則徹底失去了人類的特征,蠟黃通透的表皮,梭子狀的身體,眼睛鼻子全集中在三角形的頭部,雖說也有手腳,但那更像是幾片膜翼,總的來說,就像條鹹魚。事實上在梅奇斯特拜托瑟倫將它從神威獄的牢房撈出來時,它的正式代號就是“斯嘉都勒禦牢第七監43號囚犯,鹹魚”。
梅奇斯特在離止戈湖五仞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對背後的鹹魚說:“鹹魚,下去試試,別太深入。”
“為您效勞是我的榮幸,第七主,但我是美麗又迷人的虹鱂,不是什麼鹹魚,請您不要忘記。”鹹魚躡著尾巴,扭著身子,嫵媚而緩慢地走到梅奇斯特旁邊,梅奇斯特麵無表情,“我記住了,虹鱂,別磨蹭了,快去湖裏探索一下。”
它鼻孔朝天,眼珠朝下斜乜著止戈湖,“那麼,久違地遊個泳吧。”鹹魚施施然入水,魚尾用力一擺便似離弦箭般射入湖中,濺起大片水花。咕咚咕咚地聲音從湖裏傳來,仿佛人類溺水時發出的嗚咽。
“怎麼回事,這是什麼水,為什麼我浮不起來了?水裏好像有什麼東西把我往下拉,我動不了了,嘔,哦,嘔。”梅奇斯特皺起了眉頭,一條魚居然說它快被淹死了,這和他得到的情報不符,鹹魚不會在止戈湖溺水。
從湖裏傳來鹹魚悲傷的聲音,“完了,完了,我死定了,第七主,請您替我轉告真主大人,虹鱂不能再為她效勞了。我深愛的世界,永別了。”
呲啦,顧不得思索其中的詭計,梅奇斯特將自己的披風撕開,接成長繩,一頭在腰上綁緊了,將另一頭扔給提克托托,“提克托托,接住,隻要我連續向下拉三下你就立刻將我提起來。”
接著梅奇斯特又將掛在胸前的菱形水晶取了出來,裏麵盛放著鮮豔的液體,像人血中浮著一些金線蟲。他揭開容器,在空中輕輕一點,便有一滴液體從中流出,並落入一顆乳白色的的氣泡中,一共十七粒氣泡,其中十滴盛著容器裏的液體。梅奇斯特將這十七粒氣泡導入菱形水晶中,封閉了容器,將它重新掛回了胸前。
提克托托接過長繩在手上纏了兩圈,肩頭噴出兩圈白氣,因為空氣壓力,他的“肩語”似乎失效了,但梅奇斯特已收到訊號,況且鹹魚的聲音已經消失了,時間刻不容緩,沒工夫再細究這些問題,他一頭紮進了銀色的止戈湖。
在嚐試脈引失敗後,他發現填滿止戈湖的並不是水,而是別的什麼東西在高壓下呈現出水的形態,他更願意將它稱為“風液”。他開始相信湖底的存在是位精通風律的家夥。
靠著在岸上脈引的水汽,勉強在皮膚外裹上數層氣膜,他才敢睜開雙眼。止戈湖平靜的表麵會給人一種靜止的錯覺,事實上暗流洶湧,他才入湖便感覺仿佛被冰冷的繃帶纏滿,並且越束越緊,他大概隻能堅持預計時間的五分之一便得上岸換氣。
銀色的水流中,源器的視界因混沌的卡塔格西流而呈現晦暗破碎的景象,而憑借肉眼,隻能辨清眼前一臂遠,三闕寬扇形輻射區域的事物,而他披風結成的繩隻五仞長,這點探索區域相較於止戈湖而言簡直就像螞蟻和象的尺度關係一樣。
(注:卡塔格西指虛無中躍動的能量弦,原初世界的本源。源器指儲存轉化卡塔格西的官能。)
就在梅奇斯特焦急地搜尋時,驀然感覺碰到了什麼東西,不,是有什麼光滑輕薄的東西在皮膚上滑動,然後他聽見了鹹魚的聲音,“驚喜,第七主,一個出人意料的驚喜,要是真主大人在,她一定會誇獎我的,我仿佛聽見她說話了,‘啊,你這機靈的小滑頭。’”
接著是一段歇斯底裏的尖嚎,仿佛兩隻爭搶生育權的野獸的聲音,“給我滾出去,你這條該死的鹹魚,不準提那個瘋婊子,我會殺了你的。”
“可是,這是我的身體,美麗又偉大的真主大人曾說,你是大海裏最肮髒的東西,我的任務就是將你徹底淨化,向我學習吧,髒東西,你會變得像虹鱂一樣美麗又優雅。”
終於有一方獲勝了,“庫布裏奇,你知道脖子下藏著些什麼嗎?噢,我忘了你沒法說話了。讓我告訴你吧,拋卻那些硬骨頭和嚼不爛的筋膜外,其他諸如血管裏源源不斷上湧的絕妙紅酒、鮮而韌勁兒十足的肌肉,它們就十分討喜了。我討厭那些嬌生慣養的貴族少爺和小姐們,一吮就沒氣兒了,實在不過癮,要聽你這樣的硬漢求饒才是至高無上的享受。現在你應該立刻告訴我,這該死的咒化術到底怎樣解開,還有丹芙妮那個臭婊子在哪,你都知道的。”
梅奇斯特抬手在耳旁向後招了招,示意鹹魚附耳過來,鹹魚將他的尖頭靠在梅奇斯特肩上,梅奇斯特順勢將手伸入鹹魚的嘴裏,將它撐開,鹹魚下意識地反抗,細密的利齒幾乎將梅奇斯特的骨頭磨碎,電光火石間,揭開了胸前的菱形水晶,十四粒乳白色的泡泡便趁這時闖入了鹹魚的食道,滑入了它的喉鰾,鹹魚驚駭莫名,一尾巴將梅奇斯特拍得老遠,梅奇斯特借機牽動了三下長繩,在鹹魚的咆哮聲中回到了湖岸。
“你以為這些小把戲能奏效?你這雜種,我要把你腦袋弄下來去八罪殿撐柱子。”,鹹魚憤怒地抽動著鰭和尾,擺動的節奏漸漸契合了暗湧的脈流,若在湖邊放上一隻懂得樂律的蝙蝠,它大概會為這神秘而高潮不斷的湖之歌而陶醉,若再給它一顆癡心,興許會在止戈湖留下為樂殉情的傳說。可惜,岸邊除了霜花、冷霧,就隻剩兩個熟人了,對他們而言這僅僅意味著隻要進入止戈湖,便會成為鹹魚囊中之物。
“梅奇斯特,任何細節都可能決定成敗,你不能疏忽了。”梅奇斯特責怪自己大意,斯嘉都勒禦牢鹹魚個人檔案記載了另一個靈魂的事,霍爾霍德·哮冰·索羅丁,阿斯加德帝國前任奧古斯都的私生子,性格殘酷無常,擅於逼供,因愛私自改造囚犯肉體而被稱作“地牢縫紉師”,為人所厭惡和恐懼著,卻自稱藝術家,曾揚言要用他的藝術品取代聖母像。
止戈湖漸漸律動起來,仿佛一池煮沸的水,但很快又恢複平靜,霍爾霍德浮出湖麵,瞪著梅奇斯特,“庫布裏奇,我不知道你究竟為什麼到這兒來,但你似乎需要借助我的力量,我們至少該好好聊聊。”
“這裏是炻國山門所在。”梅奇斯特盯著隻露出三角形頭部的鹹魚,思索著,霍爾霍德是個瘋子,但是,比起鹹魚讓人頭疼的性格,他顯然更有效率,唯一的麻煩是,他得給霍爾霍德一個為自己工作的理由。
“炻國,噢,不就是自滿的古卡洛斯人的殘次品在蠻荒建立的國度,這跟你出現在這兒有什麼關係?一群蠻子能有什麼?金礦?寶藏?難道庫布裏奇的後裔已經淪落到要做探險家或海盜了嗎?我不認為這是個有趣的笑話。”霍爾霍德認為梅奇斯特在戲弄他,止戈湖的水又沸騰了起來。
梅奇斯特抱起雙臂,玩味地笑道,“什麼,蠻子,哈?霍爾霍德,你對現在的世界一無所知,你在斯嘉都勒禦牢裏呆得太久,心智退化了嗎,怎麼像個嬰兒一樣吵鬧,別告訴我,你連奧古斯都·索羅丁走上神壇的事兒也忘啦。”
“庫布裏奇,別挑戰我的耐性,除非你想成為我的收藏品。”霍爾霍德的眼珠跟泡泡眼金魚一樣暴突,湖水漫上岸來。
梅奇斯特豎起三根手指,“三個,這個時代出現了三個像奧古斯都一樣的人,他們和奧古斯都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進過這座山門。”
“你是說?”暴突的眼珠猛地回到眼眶,瞳孔收束如針,霍爾霍德無法掩飾內心的動蕩。
“沒錯,俯視眾生的秘密,就在湖底。到時別說小小的咒化,霍爾霍德,整個世界都會對你頂禮膜拜。阿斯加德人會像迎接奧古斯都一樣請你坐在颶風石城之巔,聖母教會遺忘你的過去,在格林沃克中央神殿為你塑像。想象一下吧,你的藝術將離開陰暗的地下室,它將出現在神殿的山牆上,畫在貴婦人的梳妝鏡上,銘刻在不朽的金幣上,佇立在所有城市廣場的中心接受世人的巡禮。世間一切榮光和權柄盡歸汝身,按自己的意願去締造一個時代吧,霍爾霍德·哮冰·索羅丁,機會就在湖底。”梅奇斯特一直是個優秀的演說家,不論是誘導性的言辭和語調,還是富有激情的肢體語言都恰到好處地助長著著霍爾霍德心中的野火。
“你想要得到什麼?”霍爾霍德雖然十分意動,卻對梅奇斯特的動機仍抱有疑問。
“實話告訴你吧,沒有你我無法進入湖底迷宮,但沒了我,迷宮便是你的埋骨之地。”梅奇斯特收斂所有情緒和動作,又一次捧出聖禱書,隨著簡短的叩心禮結束,他的唇邊已劃開一道自信的弧線,好整以暇地在岸邊打理起衣領和袖口來。
“既然沒有我你連門都見不到,你不覺得應該好好求求我嗎?”
“霍爾霍德,你要明白,隻要多花些時間,再找一個能到達湖底的人是輕而易舉的事,你應該感到幸運,我選中了你。事實上,我早就有了預備人選,給你一個忠告吧,永遠別拿自己的無知去衡量他人的能耐。”
霍爾霍德急不可耐地嚷起來,“哼,別說廢話了,告訴我具體位置和方法吧。”
“很簡單,一直向下深入,直到一圈冒煙的柱石陣,你隻要從柱石陣中走過,湖底迷宮的大門自會向你敞開。”
“但願如此,否則你一定會後悔的。”霍爾霍德深深地望了梅奇斯特一眼,梅奇斯特俯視著他,“要是遇上什麼麻煩,就呆著別動,我會告訴你怎麼做的。”
霍爾霍德沒能如願品嚐到新鮮的恐懼,反而因視線的高差而有種挫敗感,他轉身向著湖底進發。
止戈湖深處,極致的寒冷讓霍爾霍德不得不想起,三十六年前(注:此處時間為霍爾霍德的認知)一座冰川倒塌,在哮冰島引發了一場海嘯。他誕生在海上,一葉裹著海豹皮的木舟裏,季風將他送到了大陸,人們常認為嬰兒是沒有記憶的,是的,基於自我保護機製,但靈魂遺忘的痛苦都銘刻在肉體的記憶裏,這一刻霍爾霍德又成了漂泊在海上的嬰兒,呼吸困難,無依無靠,隨時都會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