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駙馬1
大殿高座之上,端坐的是威嚴的九五之尊,立於堂下的,是一身墨綠色官服,俯首聽命的年輕臣子。
隻聽得座上之人說了這麼幾句:“……朕一向對愛卿頗為看重,思來想去,此次為二公主甄選駙馬之事唯有卿可擔此重任,故而將此事托付。”
“微臣必定竭盡全力,不負皇上厚望。”
“還有,駙馬人選除例行考核之外,還得加上一條……”
“請皇上明示。”
“嗯……”威嚴的皇帝略微遲疑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麼似的,眼神之中略現出了些寵溺之色,緩緩道,“朕這個皇兒被朕嬌慣多年,素來任性霸道,故而……這駙馬人選還得讓她自己首肯方可。”
“微臣……”那立於堂下的臣子似乎也稍稍頓了那麼一下,猶如青竹一般挺拔的身軀似乎被什麼無形的力量壓得更彎了,片刻之後,才聽得他又朗聲回道,“願為皇上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愛卿此話嚴重了,朕不過是讓愛卿為朕的二公主選個駙馬罷了。”
……
“駙馬是什麼?能吃嗎?”
就在這座大殿內,另一側不太引人注目的角落裏,擺了一架風雅至極的“花中四君子”薄紗屏風的後邊,卻另有一番不太“風雅”的天地——
前方君臣兩人議論的中心人物二公主悅寧正盤腿坐在一方貴妃榻上,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盯著屏風另一邊看。
“公主,您小聲點兒,萬一那位禮部尚書大人聽見了……”一旁的小宮女紅豆不怕死地出聲提醒,“似乎不太妥當。”
悅寧眉毛一掀,拍了拍手,直起了身子,頗不以為然。
“怕什麼,聽就聽見了,他能把本公主怎麼樣?”
實在不能怪她態度太差,她又不是真如她的父皇所言那般真的“任性霸道”,她所針對的是招駙馬這件事。本來嘛,在悅寧公主自認為舒服的公主生活裏,是絕對沒有想過要增添一個什麼“多餘的”駙馬來的。
駙馬有什麼好的?
同為公主的大公主樂雅前年招了個駙馬,前不久,樂雅公主回宮與悅寧敘話,悅寧眼見著樂雅一口氣吃了三碟點心,五份糕點,不但喝光了她的杏仁乳羹,用膳的時候還風卷殘雲一般搶了一大半的菜,臨走了還打著嗝要求打包帶走。
沒吃飽的悅寧公主怨氣滿滿,忍不住問了一句:“大姐姐究竟幾日沒吃飯了?”
樂雅公主麵色微紅,小聲地嘀咕了幾句。
悅寧沒聽清,後來這番話還是小宮女鬆籽複述給悅寧聽的。
大意是說自從有了駙馬之後,樂雅公主便不敢多吃,一是怕吃相不雅,在駙馬麵前失了公主的麵子,二是擔心吃多了發胖遭駙馬嫌棄。樂雅公主成親近兩年,一直忍了又忍,後來終於沒忍住,跑到整個宮中美食最多的悅寧公主那裏狠狠地放縱了一次。
看吧,樂雅公主就是個特別可怕的例子。
招駙馬招得連飯都不敢吃了,還有沒有人性啊!
因而,當素來寵溺悅寧公主的父皇母後商量著要為悅寧擇駙馬時,悅寧公主毫無未嫁之女的矜持,直接衝了出來,擲地有聲地表示,自己的駙馬得自己挑!
當然,就算悅寧公主是整個皇宮裏頭最得寵的公主,這個膽大妄為的要求也未能得到皇帝與皇後的一致認同。最終,兩方協商之後,總算是得出了一個各讓一步的結果:駙馬人選必須走慣例流程來挑,然而符合要求的人選都要交與悅寧公主自己過目,必定要悅寧公主自己點頭答應才可定為最終人選。
大巽朝風氣還算開化,並不太約束女子的自由。
因而,就在悅寧公主躲在屏風之後偷聽了君臣談話之後一天,有小宮女前來羲和宮向悅寧稟報:禮部尚書裴子期求見悅寧公主殿下。
喲,來得倒是挺快。
聽到稟報之時,悅寧正在羲和宮的小廚房裏,係著圍裙擼起了袖子,專心致誌地對付著一塊被揉得慘不忍睹的麵團。聽到小宮女的傳話,悅寧總算放下了手中的麵團,點了點頭道:“本公主這就去會會這位尚書大人。”察覺到周圍小宮女們暗暗鬆了一口氣之後,悅寧立刻又補了一句,“等見完這位大人,本公主再回來接著做蓮花餅給你們吃。”
“……”
後宮女眷當然不能讓外臣進自己的寢宮,故而,從小廚房出來的悅寧公主先仔細梳洗了一番,隨後帶了一眾宮人浩浩蕩蕩地去了專門接見外臣的景春台。
前一回見到這個禮部尚書時,畢竟隔了一層密實的屏風,悅寧也沒怎麼細看,這一次,一走上景春台,悅寧就看見了那個名叫裴子期的禮部尚書。
這位尚書大人年紀很輕,絕對不會超過三十歲,這麼年輕就能坐上禮部尚書這個位置,看來這個裴子期的本事一定不小。他的樣貌也生得不錯,最難得的是,穿著一身在悅寧看來醜如癩蛤蟆一般的墨綠色官服,竟然穿出了一種溫潤如玉的氣質。
公主駕到,臣子自然俯首行禮,不敢抬眼。
一整套禮節結束之後,兩人終於進入了正題。
這個裴子期雖然年輕,但畢竟身居禮部尚書之位,說到以往為各位公主擇駙馬的標準與慣例,一條一條說起來倒是頗有條理,一點兒都不帶遲疑的。
然而悅寧公主卻有點兒心不在焉,她聽了幾句什麼品格端方什麼才學出眾,就走神了,然後,不由自主地想起小廚房裏尚未成形的蓮花餅。
她其實已經做過好幾回蓮花餅了,第一回是放多了糖,她當時自己吃了一口就吐了,喝了足足兩杯水才緩過來。第二回她嚴格控製了用料,自信滿滿地放入了烤爐,結果卻因為太期待成果,不斷地將餅扒拉出來看,最終烤得半生不熟,她咬了一口,那滋味令她終生難忘。第三回,她又認認真真地做了,然後放入烤爐,並且學乖了,不再守著爐子,而是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之後吩咐小宮女紅豆與鬆籽去拿出來替她先嚐嚐,看著兩個小宮女一邊哭一邊“哢哢哢”地啃著兩塊“煤炭”,悅寧公主就明白過來:哦,看來這回是烤太久了。
竟然失敗了三次。
那麼,這次……一定要成功!
“……公主?”
“嗯?”
誰在說話?打擾她的思路!
“公主,不知微臣剛才所言可合公主心意?公主是否對駙馬還有其他要求?”
悅寧總算被杵在自己眼前猶如一竿修竹一般的禮部尚書裴子期拉回了神。
對了,怎麼把“駙馬”這事忘了。
雖然悅寧因為在思考蓮花餅的事而沒怎麼聽這裴子期說話,但不用想也能猜到裴子期所說的那些駙馬所應該具備的品質大概是哪一些。尋常人擇選夫婿不就那麼幾條嗎?外形俊朗,內富才華,外加什麼人品啦家世啦……但這些又有什麼用?大概世人都覺得這些東西雖然不能吃,卻能拿出來擺著看吧。
悅寧稍稍斟酌之後,總算回答了裴子期的問題。
“本公主的要求不多,隻有……兩條。”
“不知是哪兩條?”
“第一,這駙馬不得幹涉本公主……”
聽到這裏,裴子期不禁暗自點頭,不錯,公主是皇上掌上明珠,駙馬是臣,即便尚了公主,駙馬當然也不能隨意幹涉公主的事,這條當然對得很。可裴子期才剛這麼一想,就聽見悅寧公主在這句話之後補了一個詞。
“……用膳。”
“……”
“對,無論本公主什麼時候想吃,喜歡吃什麼,不想吃什麼,以及……吃多少,都不關這個駙馬的事,這條必須先給本公主記下來。”悅寧說完之後,還煞有介事地盯著裴子期看了一眼,那眼神很明顯,是在強調讓裴子期“記下來”。
裴子期充分發揮出一個能臣所具備的素質,低了頭,朗聲道:“是。”
“至於第二條……”
悅寧公主又遲疑了一番。她想起自己身邊的兩個小宮女紅豆和鬆籽痛哭流涕地吃下自己做的蓮花餅時所說的話。
“奴婢們……對公主殿下忠心耿耿一片赤誠之心,願為公主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對,這個駙馬,也得這樣才合格。
“第二條就更簡單了。”悅寧公主自信滿滿地道,“本公主願為未來的駙馬親自下廚,洗手作羹湯。投桃報李,這位未來駙馬也該發自內心地珍愛本公主所做的吃食。”
聽了這句話,小宮女紅豆與鬆籽都咬緊了嘴唇沒吭聲。
而一直以俯首的姿態站立在悅寧公主麵前的禮部尚書大人裴子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裴大人這是什麼意思?”悅寧十分不解。
“微臣……”
仿佛有咬牙的聲音?
“……微臣深受皇上隆恩,此番受皇上重托,願為此事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嗯哼,聽起來還挺鄭重的。
那一天,腦子裏素來隻思考著怎麼吃和怎麼做吃食的悅寧公主,破天荒地思考了還沒見過的未來駙馬一回:不知那駙馬吃了她做的蓮花餅,會不會敬仰她如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