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同樣的天涯
夏原離開家的時候隻拿了兩件簡單的行李,並不比去年夏天一個人去青海湖旅行有更多的東西。唯一不同的是,那一次是旅行,而這一次是離家。
近兩年以來的不斷爭執,已經讓夏原的神經麻木了。第一次和索菲婭爭吵和好的時候,他有一種失而複得的欣喜。現在的爭吵過後,他們也無所謂和好不和好,因為那不過是兩個人克製之下的短暫平靜而已。
夏原清晰記得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天,在巴黎的街頭和才二十二歲的索菲婭相遇。當時他也不過二十四歲而已,剛剛大學畢業的他在上海某家國際旅行社當導遊。本來帶團去法國的是他的師父袁鴻飛,還輪不到資曆尚淺的他。不巧的是師娘當時不慎流產,愛妻心切的袁師父自然是拋下整團客人不管,盡心伺候在床邊。旅遊黃金季節的旅行社裏麵,其他資深導遊的行程又全線排滿,旅行社領導無奈之下隻能拍著夏原的肩膀說:“夏原啊,幫你師父去頂這一趟吧。”
“可是,我到目前為止跑的都是國內線路,我自己都從來沒有出過國呢!怎麼帶團啊?”夏原不敢輕易領命。
領導露出“親切”的笑容繼續循循善誘:“怕什麼?你們一到戴高樂機場,就會有法國的導遊在機場外麵接了,有什麼好擔心的!”
“可是,我一句法語不會說,沒法溝通啊。”
“說英文啊!英文你總會吧?四六級總考過吧?用英文交流總沒有問題吧?”領導見夏原在猶豫,繼續忽悠,“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年輕人,拿出一點氣魄來,現在正是社裏急需你這樣的人才的時候!”
“好吧……”於是,夏原帶了一團二十多個客人去了巴黎。隻是沒有想到的是,法國當地導遊昂斯說的英文和火星文一樣難懂,幾天下來夏原和他連比帶畫的再加上書寫,幾番磕磕碰碰,總算能夠勉強溝通。90年代末就有經濟能力跟著旅行社去歐洲旅行的客人又大部分眼界高名堂多,一路上各種要求花樣翻新,幾天下來,把夏原搞得人仰馬翻的。
終於,在某天下午的自由活動時間,團裏的客人讓法國地陪昂斯帶去老佛爺瘋狂購物。他一個人難得清閑,想去奧賽博物館轉轉。雖然奧賽博物館與盧浮宮、蓬皮杜中心一起被稱為巴黎三大藝術博物館,但是隻有盧浮宮在國內名氣大,被安排為巴黎必去景點,讓團隊客人們在《蒙娜麗莎》麵前拍一些“到此一遊”的照片。有好幾個客人向夏原抱怨《蒙娜麗莎》這幅畫怎麼比想象中小那麼多,達?芬奇怎麼那麼摳門,他隻能苦笑。倒是其他兩座博物館基本沒有旅行團會去,頗為清靜。受了方雨涵的影響,夏原喜歡印象派的畫作,尤其是凡?高。高中時候跟著方雨涵一起看《凡?高傳》,雖然他不理解畫家為什麼要把自己的耳朵割下來。在凡?高的那麼多作品中,他最喜歡的倒不是最負盛名的《星夜》係列。他喜歡凡?高根據米勒臨摹的一幅《第一步》。整幅油畫的背景是春天的農村的耕地,後麵是農舍,遠處是湛藍的天空。畫麵裏一個小女孩在母親的幫助下蹣跚著撲向年輕的父親,農民父親蹲在地上,張開雙手鼓勵自己的孩子向前走,雖然隻是側麵,卻可以讓人感受出父親滿臉的歡喜。當時看到這幅畫,夏原就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想象成畫中的年輕父親,和愛人一起在過著靜謐溫馨的田園生活。雖然一切最終都沒有實現,而那些在年輕愛情中漸漸養成的愛好和習慣卻是慢慢沉澱下來。如今到了巴黎,夏原自然想要去奧賽看看,可是沒想到身為旅行社導遊的夏原居然荒誕地迷路了。
那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春日下午,平常得沒有任何征兆。他站在巴黎街頭,迎麵走來一個亞裔女孩,暖洋洋的陽光灑在她身上,她的黑發在微風裏蕩漾。她青春逼人,和這春意盎然的季節和諧地融合在一起。毫無預感地,她並不知道她命運的拐角正悄悄地靠近……
“Excuse me, do you speak English?(請問,你說英文嗎?)”夏原問。
“我的英文不太好,不過我會說國語哦。”女孩說一口帶著濃重南方口音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她笑起來如燦爛的陽光。就是這麼一瞬間,就是這麼一定格,他們在巴黎如此美好地遇見。
當夏原告訴她他是帶團來法國的導遊想去奧賽卻迷了路時。女孩不由得爽朗地大笑起來:“哪有你這種自己會迷路的導遊啊?”夏原隻能撓著自己的板刷頭,靦腆地笑著。索菲婭在巴黎也曾經見過不少從中國帶團來的導遊,一個比一個世故圓滑,沒有一個像夏原一般拘謹而內向的,與其說是導遊,他更像是逃學在外遊蕩半日的孩童。她不由得脫口而出:“我下午正好沒課,我帶你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