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鍾山武集(1 / 3)

第四回 鍾山武集

沈瑄和錢丹到得金陵,離鍾山武集尚有幾日,便在城外找了一間客店住下。李姓在江南稱帝,以金陵為都,轄江淮一帶三十五州,與錢塘隻隔一個太湖。兩國世代不合,時有幹戈。金陵乃是江南煙花之地,物阜民豐,繁華異常,處處茶坊酒肆、歌管樓台,令人流連。 沈瑄自幼幽居孤島,幾曾見得這豪華景象。錢丹雖然長在錢塘府,一般的錦繡天堂,但錢塘府比起金陵來,仍然遜一番氣象。兩個少年每日在城中閑逛,或者出城遊山玩水、訪古探勝,好不快活。 十月十五將近,果然鍾山下已是熱鬧非凡。幾間不大的酒館客店裏住滿了人,家家都有成群結隊的武林豪客在呼朋引友、推杯換盞。二人走遍一條街,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間空著的下房,立刻住了下來。安頓之後又走到外麵,隻見道上路邊,聚著一群群汙衣破帽的丐幫弟子。這些人看似懶懶散散吃喝閑聊,其實外鬆內緊、有條不紊。往來的客人沒有一個不被他們細細打量考察過。錢丹見狀,把沈瑄拉到一旁,低聲道:“我們倆現在這個樣子,決計混不進去,不如也扮作乞兒吧。” 兩人本來就隻穿著布衣粗服,立刻動手扯得破破爛爛,又在臉上身上撲了一層灰土,連頭發也弄得亂糟糟的。錢丹又找來破碗、竹杖、布袋之類的乞兒行頭,兀自念念有詞。他本來性子活潑,幾番舞弄之下,倒真似一個潑皮小乞兒。隻是沈瑄一向沉靜,究竟不太像遊蕩江湖的丐幫弟子,好在若不細查,倒也看不出來。 兩人裝扮已畢,走到街上,往一群乞丐中間擠。忽然,大道盡頭人聲鼎沸,一騎紅塵滾滾而來。人群紛紛讓開,那些丐幫弟子卻齊刷刷站起,側立路旁,畢恭畢敬。隻見一匹白馬飛馳而至,戛然定住,立在當街,馬上是一名豔光照人的紅衣女郎。女郎拽住韁繩,環顧四周,一雙灼灼妙目極敏銳逼人。她把手中一條黑亮的長鞭淩空一揮,啪的一聲脆響,旋即揚起微翹的下巴,露出一臉笑意。一個老年乞丐走上前來,作揖笑道:“宋小娘子一向可好?宋幫主想來已經到了?” 女郎盈盈笑道:“多謝曹長老掛念。我阿耶今晚才能坐船到,我等不及,先騎馬來了。阿姊和姊夫呢?已經在山上了嗎?這裏怎的有這些兄弟?” 曹長老道:“大娘子和範公子在山上接待一些遠道的客人,我們奉範公子之命,在這裏……” 女郎未等他講完,已然揚鞭而去。沈瑄回過頭來,正想拉錢丹走開,卻發現錢丹呆呆望著白馬紅衣離去的方向,失魂落魄似的。沈瑄恍然大悟,原來錢丹躲開徐櫳他們,不辭勞苦跑到金陵來,根本不是為了什麼鍾山武集。 過了好一會兒,沈瑄試探著問道:“你知道那小娘子的來曆嗎?” 錢丹臉一紅,道:“她叫宋飛天,是丐幫宋老幫主的小女,很厲害的。” 兩人待了一會兒,覺得無味,仍是回到客店裏,各自叫了一碗湯餅。堂屋裏坐得滿滿的,多是一些江湖漢子,看見他二人的丐幫服色,便騰了兩個位子讓他們坐下。兩人都不大懂得江湖規矩,不敢與人寒暄,道了個謝就低頭吃起湯餅來。旁邊那幾個漢子雖覺奇怪,卻也沒在意,仍舊隻顧聊起來。 “這次鍾山武集,明明是丐幫做東,宋幫主卻不出麵,讓範公子一手料理,倒也奇怪。” “這有什麼奇怪的?範定風公子雖然不是丐幫中人,但卻是宋幫主的高徒和乘龍快婿。宋幫主年紀大了,又沒兒子,今後衣缽怕是要傳給他的。如今讓範公子主持鍾山武集,不也正是為他樹名立威嗎?” “老兄,你這話是怎說的?範公子樹名立威,還要仰仗丐幫嗎?範公子是金陵範家的傳人,在江湖上也是響當當一號人物,召集一個武林聚會,還怕沒人捧場嗎?” 前麵那人冷笑一聲,並不答話。隻聽一人又道:“聽說湘中圓天閣的歐陽雲海也送了賀禮來啦。” 眾人咦了一聲,那人續道:“歐陽雲海也想把手伸到江南來,總是天下不太平之故。” 錢丹隻是心不在焉,沈瑄卻是豎起耳朵聽得津津有味,隻聽有人插話:“有趣。歐陽雲海那樣傲慢的人物也摻和進來,看來這一次,恐怕有些不尋常。” 先頭那人便笑道:“自然不尋常。風雲龍馬雖然並稱四劍客,可是單論武技,歐陽雲海可是比其他三位不知高到哪裏去了。” 又有人質疑道:“未必吧。歐陽雲海有多厲害,那也隻是據說在黃河邊上,一個時辰裏就滅了河套黃龍幫什麼的。其實他幾乎都沒在江南露過麵,更別說有誰見識過他的武技了。說起來,真正叫人歎服的,還是嶺南湯慕龍。羅浮山的神技,江左有目共睹,隻怕絕不讓圓天閣。” 眾人微微點頭讚同,早前誇讚範定風的那人忽問:“湯慕龍比範公子如何?” 那人一笑:“他兩個又沒過過招,我怎知道?不過湯君不僅武藝超群,人品也是十分令人傾慕的。但凡見過他的人,都說他根本不是人。” 眾人啞然:“那是什麼?” 那人哈哈笑道:“是神仙嘛!” 忽又一人道:“聽說湯慕龍這回也來了?” 那人驚道:“不會吧?我這次出門之前還聽說湯君在羅浮山閉關了,再說他和範公子、和丐幫都沒什麼交情,他怎的會來?你沒有弄錯吧?” 先前那人說:“我隻是聽說而已。湯君不一定真的上了鍾山。不過幾個月前,他下了羅浮山,在江湖上四處走訪,那是一定的。似乎他們家出了點兒急事,不過究竟是什麼事,誰也不知道。如果湯君真的到了,那麼風雲龍馬,四具其三,也算得這次鍾山武集的一件盛事了。” 有人道:“風雲龍馬,四具其三。那是說九殿下也到了嗎?” 那人笑道:“早就上了鍾山。別人不來,錢世駿也是斷斷乎不能不來的呀!” 錢世駿?聽見這個名字,沈瑄一愣,心說這倒不錯,錢世駿在此,那麼離離的下落就有了。他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荷包,解藥還在。隻是,要怎麼聯絡上這位九殿下呢? 正琢磨著,又聽見有人說:“九殿下慷慨豪邁,文韜武略,真乃當世孟嚐,隻可惜虎落平陽,令人不平。” 先前那人冷笑一聲,懶懶道:“他一個王孫公子,要不是落魄了,也不會來湊我們的熱鬧啊!” 第二日一早,沈瑄和錢丹就混在一夥丐幫弟子之中,向鍾山上迤邐而去。出發前錢丹交代了好些丐幫弟子的切口,沈瑄一一記熟,心中卻不由得好笑:錢丹為了追隨宋飛天,竟然把丐幫的切口暗語都摸得這麼清楚。一路上兩人小心謹慎,隨機應變,結果倒平安無事。那一夥丐幫人眾雖然也不認識他們,卻並不見疑,隻道是新近入幫的年輕弟子,反而對他們處處指引、照顧有加。 到得山上,隻見遠遠的山頂處搭起一座高台,台子四周插了一圈五色旌旗,挾著山風獵獵作響。台上已零零落落地站了幾個人,距離甚遠,也看不清麵貌。想來居中主位的一男一女當是範定風夫婦,周圍幾個,或者是早到的幾個貴客。沈瑄忽然想起,錢世駿既然昨晚已上山,現在台上多半有他。待要湊近些打探,卻是相隔太遠。他們這一夥人被派在這裏守著動彈不得,而且地位低微的弟子本也不能走近高台。沈瑄暗暗躊躇,錢丹卻拉了他一把,同時使了個眼色。沈瑄立即會意,兩人悄悄地朝隊伍邊上擠去,乘人不備,一下子溜開了。兩人夾在那些往來客人中間,慢慢往高台下挪過去,不一會兒,居然就正正站在台子的下方,一覽無餘。為了躲開人注意,又藏到幾個虯髯大漢背後。 沈瑄耳聽著身邊那幾個大漢議論,把台上諸人細細認過,才知道其實大多是丐幫中的一些人物:居中那個方臉劍眉、英氣勃勃的青年,正是範定風,旁邊那個美婦也確是宋家大娘子。宋幫主獨坐在一把太師椅上,曹長老和宋小娘子分別侍立一旁。宋飛天身邊那個高個兒青年,麵孔陌生,來曆卻不小。此人姓樓,名荻飛,是廬山宗宗主盧淡心的關門徒弟,這次代表其師來參加鍾山武集。廬山宗自道學宗師陸修靜在廬山簡寂觀建宗以來,幾百年間在武林中威望一向極高,現任山長盧淡心是武林中人人敬服的前輩高人,所以這樓荻飛自然也被奉為上賓。 九殿下錢世駿不在台上。沈瑄環顧場內一圈,也沒看見有誰像是他,不免有些失望。離離的義兄到底是何等麵目,他心裏也是好奇得緊。這時陸陸續續來了一些宗派、幫會的掌門幫主之類的人物,都上台一一與範定風夫婦見禮。什麼廬山、武夷、天童寺、海門幫……連少林寺都派出了方丈惠遠大師的師弟惠定前來觀禮,想來江南武林精英大抵聚集在此了。忽聽報道:“三醉宮吳霆!” 沈瑄心裏一動,急忙向那個吳霆望去。隻見一個文雅清秀的青年走上來打拱道:“範公子別來無恙。家父有言,本當親與盛會,無奈門中事務蕪雜,無法分身,故遣小弟前來,聆聽眾位前輩教誨。”範定風笑笑,寒暄幾句。吳霆便站到了台子的一側,位列眾掌門之後。眾人見他年輕文靜,便也不大理他。 沈瑄在台下,卻緊緊地盯著吳霆。他自從六歲那年離開洞庭湖就再也沒有過三醉宮消息,每每思及當年的長輩師叔伯和一起在湖上玩耍的小夥伴,總不知他們現在怎樣。這個吳霆就是童年舊友之一,又兼有中表之親,當年兩人很是親厚。他不住地打量著吳霆,心中陣陣激動,幾乎就想走上前去認親了。 其實也就在十幾年前,每逢這樣的集會,三醉宮必定是唱主角的,一言九鼎、舉足輕重,現在卻似乎可有可無,隻能站在別的宗派後麵隨聲附和。當年沈醉創下赫赫家業,衰微一至如此,實在令人欷歔。 沈瑄想著心事,沒注意到丐幫的範定風已在台上朗聲開言:“這一次鍾山盛會,是為我江南武林興旺之大計,平定之良方……掃蕩妖魔、匡扶正義……然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幾年來江左一帶卻出了個大魔頭,武林同仁受其害者不計其數。” 沈瑄轉過味兒來,原來他們在這裏開會,是商量一起對付什麼人來著。 台上樓荻飛正色問道:“範兄所言之人,是夜來夫人吧?” 範定風愣了愣,似乎沒料到這麼快就被人把話挑明了,旋即笑道:“樓兄真是快人快語,開門見山。不錯,正是夜來夫人!想來簡寂觀對於此人在江湖上的作為也有所了解吧?” 沈瑄暗道:這些人的野心真不小。夜來夫人得盡錢塘王的寵愛,權勢極大,這些江湖豪客竟然想打她的主意,看來剛才範定風也不是講空話,這次鍾山武集當真非同小可。 樓荻飛冷笑道:“範兄不是說笑話嗎?夜來夫人這幾年在江湖上呼風喚雨,做下多少驚天動地的大事,誰還不知道嗎?相信今天來的四方朋友都是一條心的,範兄不妨都直說了吧!”他語氣嘲諷、態度倨傲,可別人買廬山宗的麵子,誰也不敢說他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