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有時候，人的意識會脫離身體的局限，飄在空中或是躲在遠處觀察一切，又或者無須眼睛，沒有光亮，隻憑聲音便能勾勒出場景，而觸感也如同陌生人的一般，能夠客觀地對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境遇，不偏不倚。
夏秋確定自己是沒死的，在她還沒醒來之前便知道了。在混沌中她隱約聽到了撞門聲，感受到了一股焦急的風被帶進屋子，自己的身體被抱起，胳膊懸空晃來晃去的，汽車座位皮革的味道，汽油的味道，道路上的一個坑引起的顛簸，身體被很多隻手挪來挪去，嘈雜的聲響，針紮進血管裏輕微的刺痛，在斷斷續續的意識裏，拚湊出一個連續的段落，她知道自己得救了，她安心了，終於可以不再和疲憊抗爭，任性地睡過去。
月升日落，一隻老鼠把食物搬回家，教堂的鍾聲悠遠，路燈沒有預兆地亮起，這些都不在夏秋的夢裏。
她醒過來時已經是夜晚，幸而不太深沉，眼皮和睫毛有些粘連，在朦朧中看到一個男人的背影，在還沒徹底清醒的頭腦中，她條件反射地認為這背影是沈鐸，那個曾經救了自己幾次命的人如今再一次挽救了她，她在那一瞬是滿心的暖意，想起身從後麵抱住他，也不需要任何言語的表達，把頭埋在衣服裏就夠了，這一輩子跟在他的身後也知足了。
可惜總是事與願違，那個背影聽到了動靜，轉過身來，夏秋的頭腦和男人的臉同時清晰起來，夏秋內心好大的失落，又暗笑自己糊塗得忘記了現實，她看到陳卓一臉關心地靠到床邊，心裏的失落又迅速被疑問取代。
“你醒啦？”陳卓小聲地說道，像是對待一個小動物般怕嚇到她。
“怎麼是你？”夏秋卻是這樣回應的。
“我給你發信息你不回，等了好久你都不回，我擔心你出事兒，就打了電話，電話也沒人接，我實在不放心就跑來了，沒想到真的出事兒了。”陳卓一臉劫後餘生的擔憂。
“謝謝你。”夏秋坐起來，拿床邊的水來喝，掩飾自己猛地湧出的脆弱和感動。
陳卓沒有察覺到夏秋的情緒轉變，誇張地比畫著：“我一進門，那場景太嚇人了，你腦袋著地，腿還在床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練瑜伽呢！”
夏秋一口水嗆住了，猛地咳嗽起來，陳卓給她遞紙巾：“沒事兒吧？醫生說你高燒42度，再晚點兒送來腦子都該燒傻了！”陳卓很自然地摸了摸夏秋的額頭：“嗯，現在燒退了。”
“真是謝謝你。”夏秋不知道怎麼接話，又喝了一口水，把杯子放回了床邊。
“和我還客氣什麼啊！對了，你餓不餓？一天沒吃東西了。”陳卓看了看牆上的時鍾，夏秋順著他的目光也看過去，晚上8點，夏秋確實感到肚子裏空空的。
“這個時間，醫院的食堂都下班了吧？”夏秋問道。
“嗯，早就下班了，不過沒關係，我可以做給你吃，我這就回家熬粥，你現在最好別吃其他的，你等著，很快的！”陳卓說著要出門，夏秋“哎”了一聲叫住他，本想說別麻煩了，但說出口的話轉了個彎兒，變成了“把沈鐸幫我帶來吧”。
陳卓愣了一下，緊接著爽快地答應了下來：“放心，粥和沈鐸一起給你拎來。”
陳卓的身影消失在病房裏，夏秋把頭轉向窗外，看到了她醒來時陳卓站在那裏看到的風景，漫天的繁星裏有一個叫作大熊的星座，她下意識地擼起胳膊上的衣服，胳膊上似乎還殘存著筆尖劃過的觸感。
她沒來由地就想到這個，又覺得仿佛是星辰般已過去千百萬年，是生命中後知後覺的閃亮，是寒冬過後才意識到燒了一冬的爐火，不易想起又確實存在的溫暖。
夏秋的家裏，熱氣騰騰，透過窗戶直飄到外麵。
陳卓在廚房裏，鍋裏熬著粥，他攪拌幾下燙著了手，捏著耳朵出來，把“盒子”連接上，比沈鐸先開口：“是我，陳卓。”接頭暗號似的。
“夏秋呢？”沈鐸下意識地問道。“她在醫院，發高燒，你別急，現在已經沒事兒了。”陳卓怕沈鐸著急，但這些話隻安撫了一半兒。“快帶我去醫院，我要見她！”沈鐸的聲音裏全是擔心。
陳卓剛想問一句你用什麼見？還沒開口，沈鐸又改了主意：“不行不行，我不能去，這正好是個機會。”沈鐸自言自語似的嘀咕道：“夏秋在醫院，那你在這裏幹什麼？還不快回去陪著她！”這近乎是質問。
“我回來給她熬粥……”陳卓解釋道。
“對，熬粥好，比買粥更用心，更能打動人。”沈鐸說道。
“順便把你帶過去，夏秋讓我帶的。”陳卓衝進廚房，粥潽鍋了，他把鍋蓋掀開，又燙著了手，急忙放在水龍頭下麵衝，便又聽到沈鐸的聲音：“我不能去！”
“你說什麼？”陳卓把頭伸出來。
“我不能去，你在醫院正好可以和夏秋培養感情。”沈鐸說得很堅決。
“可是夏秋讓我把你帶去啊，我總不能不聽話吧？”陳卓說得也有道理。
“你笨啊！隨便找個理由啊！就說我沒電了，或者我壞掉了，你這點兒智商總該有吧？”沈鐸氣得大呼小叫。
“可我不想騙她。”陳卓弱弱地嘀咕。
沈鐸在“病房”裏氣得直轉圈：“這怎麼能叫騙呢！再說你也不是沒騙過，我讓你每天給她發短信的事兒你沒告訴她，這叫不叫騙？我當初找到她了你卻不告訴她，這叫不叫騙？現在裝得多高尚似的……”
“你就別提以前的事兒了……這、這……這不一樣。”陳卓想反駁。
“一樣！你道德水準怎麼突然就拉高了？修行了還是懺悔了？在愛情裏誰不耍點兒小心機？肯動心思騙對方才叫愛！”沈鐸是生氣，也是在教誨。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咱倆這麼合夥騙夏秋，你不難受嗎？”陳卓心裏還是有過不去的坎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