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失眠的後果在方晨的身上體現得並不太明顯。在接下來的幾天裏,她都照常去上班,將自己埋在成堆的稿件中,處理起工作來高效而又專注,甚至連中間的午飯時間都顧不上休息。
同事說:“哎喲,小方你幹嘛這樣拚命?”
她笑一笑,估摸著這時候蘇冬也該起床了,結果剛從包裏找出手機,倒是蘇冬主動先打了過來。
她立刻站起來,走到安靜無人的地方去接聽。
“前天跟你提的事有答複了嗎?”她問。
“有。”蘇冬在電話裏說了個剛從別處打聽來的確切日期:“可是你要知道這個幹嘛?”
“你先別問了。”
“咦,你的聲音怎麼了?好像有點啞,感冒?”
“沒有,隻是睡不好。”方晨說:“先掛了,改天說。”
其實睡眠質量極度不好,這幾天的晚上她總是會從莫名的噩夢中驚醒過來,然後發現自己滿頭滿身都是虛汗。
而這種反常情況直接影響了睡在旁邊的人。就在她接二連三喘息著驚醒的時候,韓睿仿佛也能立刻感覺到她失控的心跳,因為他的手掌總是習慣性地覆在她的胸口上。
他跟著睜開眼睛。方晨發現,即使是在三更半夜,無論什麼鍾點,他的眼神裏卻從來都不曾流露出任何睡意迷蒙的樣子。
仿佛他在任何時候都是清醒警覺的,連睡覺時也不例外。
“做了什麼夢?”當她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的時候,微低的聲音在她耳畔問。
她隻是麵無表情地搖搖頭,不肯說。
可是一個晚上下來,竟然會這樣重複折騰好幾次。有時候即便沒有聲響,其實她也能猜到他跟著一起醒過來了。她卻翻個身不說話,兀自背對著他,沉默地閉上眼睛等待下一次更加可怕的夢魘的侵襲。
方晨算了算,兩天之內自己大概就這樣被驚醒過七八次。而最近的一次就在十幾個小時之前的今天淩晨,當時她甚至是捂著胸口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回憶不起之前究竟夢到什麼,隻是聽見黑暗中的心跳聲,那樣倉促有力,每一下都仿佛要彈出胸腔,痛得她微微窒息。
最後就在她尚未緩過神來之前,大床的另一側有了動靜,韓睿竟然出去倒了杯水遞到她手上。
她的指尖冰涼,觸到溫熱的杯壁的那一刻,十指下意識地微微縮緊。
可是她沒喝,盡管口裏幹澀發苦。
而他站在對麵,終於沉聲開口:“到底怎麼了?”
她抬頭看他,其實這樣暗,根本看不清什麼。目光從模糊的剪影般的輪廓上掃過,她眯了眯眼睛,仿佛有些訝異,又仿佛帶著些許迷茫。
他半夜起來替她倒水,他在她每一次被夢魘糾纏的時候都會將她抱得更緊。這樣貼心的舉動,換成任何一個男人做出來,或許都不會令人太吃驚。
可是,如今竟然是他。
做出這一切的人,竟然是他。
她不知道他是否也為別的女人做過同樣的事情,就像她不知道這一刻該如何回答他的問題一樣。
所以,盡管內心翻覆如驟雨狂風,盡管早已預備了許多的疑問,然而在一切未能證實之前,最終她還是選擇了默然。
她轉身將水杯放在床頭櫃上,平靜地重新躺下,閉上眼睛淡淡地說:“沒事。”其實並不期望能夠令他相信,她隻不過是在等待一個答案,而現在唯一需要的,隻是時間。
不過方晨沒想到,僅僅十來個小時之後,她就得到了自己所需要的信息。
原來,等待的時間並不漫長,甚至她覺得有些太快了,蘇冬給出的答複這樣快,似乎她都還沒有準備好。
掛上電話之後,方晨先在原地靜靜地站了幾秒鍾,然後突然急轉身,迅速地朝著某個方向走去。
一路穿過長長的走道,暗紅色的地毯吸去了她的腳步聲,但是她越來越快的步伐仍舊吸引了周遭同事們的注意。
“怎麼了,小方?”有人問。
方晨不答,隻是搖搖頭,很快便開始疾步小跑起來。
最後終於到達走道盡頭的盥洗室,她一把推開沉重的門板,扶住洗手台開始嘔吐。
可是這兩天她幾乎沒吃什麼東西,所以盡管五髒六腑都仿佛在劇烈翻滾,但實際上卻隻是在幹嘔。喉嚨一陣賽過一陣的緊縮,扣住玻璃淨手盆的十根手指都因為用力太猛而骨節泛白,她吐得撕心裂肺。
可是什麼也吐不出,胸口仿佛被什麼東西堵住,她想吐卻怎麼也吐不出來,就像有一團堅硬的渾身帶刺的器物,突生並橫亙在身體最柔軟的那塊組織裏,模糊的鈍痛從四麵八方侵襲而來,不放過任何一處角落,並且牽引著四肢百骸和五髒六腑,最後就連呼吸一下就都仿佛成了最困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