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程說話時,盧近財正在喝酒。
聽到張程說話,盧近財放下酒瓶,不解的看著他。他的精神就像沒聽清張程說的話,皺著眉頭,頗感
疑惑的樣子。
盧近財其實聽到了。他的聽力很好的。無形的寂寞都能聽得到,坐在麵前的人說話他又怎麼會聽不
到?
隻是不敢相信。難以置信。
以為是玩笑。
但張程怎麼可能會開這種玩笑。
況且他垂頭不語的樣子有哪裏像玩笑。
然而事情隻有兩麵——真或假。不是玩笑,就是真的了。
瞬間,想清楚了這一點的盧近財被凍在原地。
“你說什麼?”盧近財用沙啞的聲音複問一遍。重複的責問,意在強調,表示震驚。
好一會,盧近財的臉上又露出像剛聽到張程說那句話時的驚異。將疑中拍案站起,俯身往前探去,追
問道:“老張他……?”
問話時,盧進財眼裏的哀傷多得快要溢出來。他的身體往前傾倒的動作,帶著噴薄欲出的悲傷與相比
之下微不足道的希冀,即便概率隻有萬分之一,盧進財也希望張程是在跟他開玩笑。
張程灰敗的臉色卻是無聲的回答。冰冷的事實擺在眼前,把笑點轉變為痛點。盧進財看到了,明白
了。不說話了。張大的嘴僵硬在半空,讓自己未說出的半句話從腰往下陷入沉默的泥潭之中。慢慢下
沉,然後消失不見。
“怎麼了……怎麼會這樣?老張得的不是良性腫瘤嗎?怎麼會……”好似極其不能理解,盧進財一
句話說得磕磕絆絆。
“不是良性腫瘤,是腎衰竭。”張程低沉的聲音在盧進財問完前先一步響起,“因為給不起換腎的
錢,所以……”
“所以什麼!!你當初不是和我說起你爸爸得的是良性腫瘤麼?!”粗壯的吼聲蓋去了張程哀婉的聲
音。說話時,悲憤難平的盧近財俯身把茶幾拍得巨響。
“缺錢!缺錢!!我早就和你說過,缺錢就來找我!可你呢?在外麵一年多一點消息都沒有!你這孩
子就是倔!不聽人話!!”說這話時,盧進財恨不得回到一年前,把那時將要上車的張程揪下來問個明
白。
盧進財狠狠地說完兩句氣話,甩手丟下一屋子的沉默。
張程把頭越拉越低。一語不發。
隱瞞病因的事就不提了,關於錢,張程知道盧進財說這話時是在氣頭上。缺少的錢有數十萬之巨,盧
近財又怎麼拿得出來呢?
這一點,張程知道得很清楚。所以他隻是靜靜的坐著,什麼也沒說。
伴隨長短不一的急促的呼吸,冷靜下來的盧近財意識到這一點。領悟總是痛的,尤其領悟還要
麵對悲慘的事實便令人更難以麵對了。霎時間,悲憤如潮水般退去轉而被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所取代。盧近
財長歎一聲,重新坐下。
那聲滿漢滄桑的歎息,像嘯聲奏出的長調的哀鳴。
它吹響了記憶,奏出了美好,映襯著悲涼更顯悲涼。
張程——這個離得最近的聽眾,至始至終保持著沉默,沒有說一句話。
此時,電視機依然自顧自地播放著歡快且愚昧的電視節目。不大的聲音卻很清晰,襯托出客廳裏的安
靜。
突然,一聲嬰兒的啼哭穿透房門而來,猛地劃破了沉寂。那嬰兒的哭聲很綿長,應該是被盧近財剛剛
吼的一嗓子吵醒的。
緘默中,隻有張程往裏間瞟了一眼。盧近財一直呆呆地看著茶幾上的碗碟,紋絲未動。
直到一個高音像是爆炸手雷在廚房炸響。
“姓盧的你是死人?!!還不去哄孩子?!!老娘洗個澡都不得安寧,等會你洗衣服啊!!”那聲音
一半在廚房,一半帶著浴室裏說話時重疊的回音,在牆壁上來回彈了不知多少道後,像導彈一樣精準地命
中盧近財的大腦。
那聲音急急響起又急急消失。浴室的門破“碰”的一聲關上,便隔絕了一切。
待那聲音完全消散後,張程抬頭看了盧近財一眼,恰逢盧近財麵無表情的臉慢慢從座位上升起,轉身
往臥室走去。
留下張成獨坐在原地。
還有不停轉換著畫麵的電視屏幕,橘黃色的燈光,及一桌子的冷菜剩飯。
盧近財進去後不久,臥室裏的啼哭聲漸漸平息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聲音傳出。許久後,盧近財輕
手輕腳的從臥室裏走出來。他關上房門,走到客廳的橘黃色燈光照得到的地方朝張程招招手道:“張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