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玄武門之變始末
626年7月2日，唐朝都城長安刀光劍影，宮門喋血，唐朝開國皇帝高祖李淵的次子李世民於宮中發動政變，殺害長兄建成、四弟元吉及其家屬數百人，史稱玄武門之變。對這一聞名於世的事件，曆來正史多認為是因唐太宗李世民被逼無奈，自衛反抗。偶然也出現一二"異端"：司馬光和範祖禹從"立子以長不以功"的觀念出發，認為"立嫡以長，禮之正也"，世民殺兄，"貽譏千古"，"無君父也"。王夫之甚至痛罵唐太宗不可複列於人類，"太宗親執弓以射殺其兄，疾呼以加刃其弟，斯時也，窮凶極慘，而人心無毫發之存者也。"不過，他們並未對政變的原因詳加考察。
1949年以來，有種較流行的見解，玄武門之變實質並非兄弟間爭奪皇位的政變，而是地主階級內部新興地主官僚集團和舊世族官僚集團之間為爭奪國家領導權而發生的尖銳鬥爭。
近幾年來，對此說法頗多質疑。的確，翻開正史，隨處可見人們將正義的砝碼置於唐太宗一邊，而將陰謀的鎖鏈套在李建成脖子上。然而治史者知道，過去的曆史往往依據勝利者的意旨和利益編纂。玄武門政變中，李世民是勝利者，因而其親信大臣房玄齡等人刪略《國史》，編《高祖實錄》、《太宗實錄》之際，"語多微文"。而後來的新舊《唐書》等正史均取材於這兩部"實錄"和《國史》。因此，有必要對史料詳加考辨，去偽存真。
不少論者認為，玄武門政變並非因地主階級中進步集團與反動集團的鬥爭而引起。李世民集團中，既有寒素之士，亦有世族大家如長孫無忌等，消滅李建成後，複重用太子親信魏征、王王圭等人。這場政變是為爭奪皇帝寶座的兄弟殘殺，毫無民主思想可言。
史書中有關建成人品的記載，當有不少虛構成分。透過現象，考核史跡，可以斷定建成絕非等閑之輩。自太原起兵，建成與世民並駕齊驅，西渡黃河，攻克長安，共獻良策，二人軍功相差無幾。建成幕府，網羅了魏征、王王圭等一代名臣，都可反襯出建成的為人。根據史籍，建成與李淵寵妃淫亂，世民甚至於武德九年六月"密奏建成、元吉淫亂後宮"。這一記載值得懷疑。因為，其時李淵已明確站在太子建成一邊，大肆翦除秦府勢力，世民在毫無真憑實據的情況下，不敢作此密奏。退一步說，如果世民的確作此密奏，高祖斷然不會不了了之，必將窮究猛追，直到水落石出。而且，世民直接在父親麵前揭發所謂淫亂後宮的醜事，也太不成體統，世民不會蠢到如此地步。司馬光亦認為此乃"宮禁深秘，莫能明也"。看來，史臣惡意中傷的可能較大，因為以蒸父姬的罪名最容易搞臭失敗者。
史籍上還一再聲稱李淵企圖立世民為太子，世民屢屢辭謝。不妨摘取其中一段："上(李淵)之起兵晉陽也，皆秦王世民之謀。上謂世民曰：'若事成，則天下皆汝所致，當以汝為太子。'世民拜且辭。及為唐王，將佐亦請以世民為世子。上將立之，世民固辭而正。"(《資治通鑒》卷一百九十，武德五年十一月)這段話有偽造痕跡。其實，李淵因處境艱危，早有意於反隋，而首先將此事提到日程上的則是劉文靜，世民亦積極參與鼓動，因此隻能說他是謀劃者之一。既然世民並非首謀，那麼在成敗毫無眉目之際，李淵怎麼可能預先許諾世民為太子呢?世民平定全國的功業在當時尚無蹤影，李淵又如何能未卜先知的呢?及為唐王和初登帝位之時，也不可能立世民為世子或太子。遍查新舊《唐書》，未見當時有人請立世民為世子。如果確有其人，事跡必載史籍，本人必獲殊賞，豈會忽略。
既然李淵並無廢立之意，如果李世民安於秦王，則天下本無事。因而，這場政變的起因在李世民。早有學者指出："太宗以功業聲望卓越之故，實有奪嫡之圖謀，卒釀成武德九年六月四日玄武門之事變。"李世民覬覦帝位之謀，是隨著軍功顯赫而逐步發展的。史書雖加掩飾，仍留下不少蛛絲馬跡。武德四年平定王世充時，李世民與親信房玄齡拜訪了名叫遠知的道士。遠知說，你將作太平天子，願自惜。李世民聞此難以忘懷，"眷言風範，無忘寤寐"。同年攻下洛陽後，統一局勢明朗，世民招引人才，流連不返。複設天策府，安置軍功顯赫的猛將；創文學館，網羅大批足智多謀的文人。世民於暇日召見他們，商討古代典籍，縱論前朝得失，儼然一派君臣氣氛。如果不是為奪帝位，豈敢如此僭越。正如當時大臣封德彝已注意到："秦王恃有大勳，不服居太子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