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朱、唐交奏“案由
據史書記載,宋代大道學家朱熹(字元晦,號晦庵)為浙東提舉時,因與台州太守唐仲友(字與正,號悅齋)交惡,一意報複,隻苦於抓不到把柄。但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朱熹便捕風捉影,連上了六道表章,控告唐仲友與天台營妓嚴蕊有私情(見朱熹《朱子大全·糾唐仲友奏牘》)。並借此拘捕了嚴蕊,逼取口供,以便坐實唐仲友的罪狀。
嚴蕊是個極有才氣的女子,據載,她能詩善詞,博古通今,精於棋琴書畫、歌舞,色藝冠絕一時。更兼氣節凜然。而且她雖然身為賤妓,但其品格高尚、風骨傲然,令人折服。
如此剛烈之女子,朱熹對其嚴刑拷問雖逾月餘,自然得不到所企求的片言隻語。於是把嚴蕊轉紹興府,令太宗嚴刑逼供。雖朝打夜罵,百般淩辱,委頓幾死,但是嚴蕊依然不肯屈招。麵對酷刑,心如磐石,她氣節凜然地說:"雖死不可誣也!"堅持做人的基本道德,不誣陷他人,不混淆是非。壯哉,嚴蕊(洪邁《夷堅支誌》、周密《齊東野語》等均有記載)。
唐仲友被朱熹奪了太守印,自然不肯甘心,便也上表章申辯。當時王淮為相。皇上看了他們彼此攻訐的表章,問王淮誰是誰非?王淮輕描淡寫地回答:"這是秀才爭閑氣罷了。"於是朝廷依違兩可,以搪塞遂平其事。(周密《齊東野語》、邵桂子《雪舟脞語》)這就是"朱、唐交奏"案。
摭罪奪印,彼此攻訐;濫刑無辜,幾至草菅人命。這種所謂的"秀才爭閑氣"委實太可怕了。專橫跋扈,暴戾恣睢,真是斯文掃地,掃地以盡。
那麼,朱熹與唐仲友為何要"爭閑氣"、攻訐相向呢?其原因史書記載不一、說法各異,真可謂雲序波詭,撲朔迷離,真偽難辨,疑團莫釋。
有的說唐仲友與當朝宰相王淮是同鄉,感情上比較親近,曾跟著王淮反對過道學,因此與朱熹自然有隙。南宋朝廷曾實行"黨禁",把朱熹一夥人定為逆黨,把道學斥為偽學加以禁止。著名抗戰派人士辛棄疾在詩詞、文章裏也多次斥責道學的空談性理、積弱誤國(《辛棄疾詞文選注》等),可見當時反道學之概貌。因此,即使唐仲友等反對過道學,也根本不足為奇,時勢使然也。
有的說唐仲友一貫自恃才高,輕慢別人,出言不遜,得罪了朱熹。兩人勾心鬥角"數不相得",由來已久。
也有的說呂伯恭(號東萊先生)曾與唐仲友同書會時有隙。而朱熹總是袒護呂伯恭,抑製唐仲友。因此埋下了兩人不和的種子。
呂伯恭與唐伯友究竟如何有隙,可惜一些史料、傳記的均屬語焉不詳,使人不得深知,自然也不敢妄加揣測。
南朝末期著名詞人周密(字公謹、號草窗)不同意這個說法。他在《齊東野語·朱唐交奏本末》裏指出:唐仲友平時恃才傲物,輕侮朱熹。而陳同父(陳亮字同父)很為朱熹所推重、引薦,平素交往甚密,比較親熱。"順理成章",與唐仲友關係自然相處得很緊張。後來,有一次,同父遊台州,愛上一個妓女,要求唐仲友讓她脫籍,唐仲友答應了。但是唐仲友見了這個妓女時卻說:"你真想跟陳同父?那麼,你必須能忍受饑凍才行。"此妓聽了很怨怒。此後陳同父再去這個妓女家,再也得不到她像從前那般的曲意奉迎了。陳同父心知被唐仲友耍弄、出賣,於是去見朱熹。恰巧朱熹問:"小唐近來說些什麼?"他便立即答道:"唐仲友說你字都不識,怎麼好當監司呀?"這使朱熹恨之入骨。便以部裏有冤獄為名,請求再為巡按。當巡察到台州,而唐仲友出來迎接時態度又不甚謙恭,朱熹便相信陳同父的話了。馬上索取了唐仲友的太守印,並搜集其罪狀。於是一手炮製了聳人聽聞的嚴蕊無辜遭殃、鋃鐺入獄,飽嚐鞭笞,委頓幾死的無妄之災。
關於朱、唐交惡之緣由,議論紛紛。孰是孰非,實難置一辭。近代著名學者王國維似乎不願囿於眾說,"卓爾不群",取超脫物外的態度。他力排紛紜之辭,獨辟蹊徑,自我作古,提出令人興味索然的"不足信"論。他在《人間詞話》裏說:"宋人小說多不足信。......所紀朱、唐公案,恐亦未足信也。"當然王國維老先生所謂的"小說"並非指作為文學體裁的小說,而是指傳記、軼聞之類。但是精於史料考證之道的王老先生怎麼會習焉不察,對於實有其事的朱、唐交惡,"數不相得",至於互申的史實,孰視無睹呢?竟向壁虛造個"不足信"而了之。真不知其"何所據而雲然"?如此,對於朱、唐交惡之緣由的研究,卻是了無補益的。反倒會使這"秀才爭閑氣"之緣起懸而未決,更添糾葛,真正成為千古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