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版本的先後之爭(1 / 2)

《水滸傳》版本的先後之爭

在古典文學研究領域中,版本是個首當其衝的問題。不搞清一部書的版本源流,而侈談作品的人物形象、思想內容、藝術特色等,隻能是空中樓閣,無的放矢。

在古典小說中,版本最複雜的首推《水滸傳》。繁本、簡本,是《水滸》版本研究中的兩個特有的概念。兩者的主要區別,在於敘述故事情節時用字的多少。描寫詳細,字數多者稱為繁本;反之就叫做簡本。繁本中的百回本出現的時代最早,它寫到征方臘為止,後來有了一百二十回本,加上了打王慶、田虎的情節。再後又有金聖歎的七十回本,寫到大聚義為止。簡本的內容大體同於百回本、百二十回本。同樣一段故事,繁本用的字數通常比簡本多出兩三倍。學者們評論《水滸》的依據都是繁本,普通讀者閱讀的也是繁本。但是,繁簡本究竟誰先誰後,《水滸》版本是由簡到繁、還是由繁到簡呢?這個問題引起了學者們的廣泛爭鳴。

多年來,在我國占統治地位的是由簡到繁說。

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裏首先提出《水滸》版本"其一簡略,其一繁縟"。簡本中的一百一十五回《忠義水滸傳》"文詞蹇拙,體製紛紜,中間詩歌亦多鄙俗,甚似草創初就,未加潤色者,雖非原本,蓋近之矣"。又說:"若百十五回簡本,則成就殆先於繁本。以其用字造句,與繁本每有差違,倘是刪存,無煩改作也。"簡先繁後說由魯迅奠基後,其影響不斷擴大,成為廣大研究者立論的依據。

1929年,鄭振鐸在《〈水滸傳〉的演化中》寫道:"簡本則指羅氏原本未加放大,或依據原本而並不放大的幾個本子而言。"他肯定羅氏原本"一部或全部原文,似仍在於各種簡本《水滸傳》中"。

俞平伯、宋雲彬、何心等人在各自的《水滸》論文中也一再援引魯迅關於《水滸》版本的論述,主張繁本由簡本發展而來。

聶紺弩是簡先繁後說的一貫主張者,他在《〈水滸〉是怎樣寫成的》一文中強調《英雄譜》百十五回本"經過一次重大的修訂才變成百回本、百二十回本的"。又說:"如果沒有更高的藝術加工,使它從簡本變成繁本,則《水滸》仍舊是相當簡單粗糙的",《水滸》由簡本加工成繁本,"不但思想性提高,藝術性也大大提高了。"近年他又在《論〈水滸〉的繁本與簡本》一文中,重申了魯、鄭諸人的觀點,並對持不同見解者一一加以駁詰,認為"簡本《水滸》就是繁本的未完成品,繁本是由簡本加工改造而來"。這反映了簡先繁後說長時期內在學術界占絕對優勢。

然而,早在30年代,在我國已出現另外一種說法,簡本是繁本的刪節本。當時孫楷第通過對不同的《水滸》版本的對勘,發現容與堂本評者對正文加了些擬刪符號,凡擬刪之句,皆"上下乙之",而熊飛刊百十回本,對此擬刪的文字,"果削去不錄",因而得出結論說"文簡事繁之百十回本,實就百回本刪節"。又說:"凡容與堂本及鍾伯敬評本曾加以刪節符號者,此本皆徑刪其文字,則刻書時即以此等本為底本。"但此說未能受到學術界的足夠重視,隻是近年來才引起人們的注意。如王根林《論〈水滸〉繁本與簡本的關係》一文就重複了孫楷第的意見。與此同時,張國光連續發文,力主繁先簡後說。他指出,孫楷第的簡本刪自繁本說,持論有據,不能輕易否定。他發展了孫的觀點,並對孫楷第觀點的某些不完善處進行了補充和修正。在《魯迅以來盛行的〈水滸〉簡本加工為繁本說的再討論》中,對由簡到繁論和刪繁為簡論這兩派觀點源流及其基本論據進行了考察和分析,並對聶紺弩的《〈水滸〉的繁本與簡本》一文的結論部分提出了商榷意見。他認為,就長篇小說演進的一般規律而言,固然是從小到大、由低級到高級,即文字逐漸精細,故事情節逐漸合理、複雜,思想性、藝術性逐漸提高。但是,事物有普遍性,也有特殊性,《水滸》的演進就是特例,不符合這一普通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