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塔樓十九層(下)
成曉琴回到家,坐在陽台的茶幾旁愣神。天氣悶熱,天空有些陰暗,似乎要下雨了。她努力不去回想過去,但過去的那些時光,此時卻異常光彩地在她眼前晃動。
那是春天的一個陽光很好的上午,理發店的經理帶著一位客人走進來。經理說,曉琴,快給林處長理發。她當時剛送走一位顧客,端起茶杯要喝一口水,聽到經理的招呼,急忙走過去。其實,這時候理發室的客人並不多,旁邊有兩個理發師閑待了半天,經理招呼她,不僅僅因為她長得好看,她理發的活兒也幹得不錯。
被稱為林處長的男人,三十多歲,戴一副眼鏡,滿臉的書生氣。他對成曉琴微笑了一下,就坐在了她身前的椅子上。理發店經理就站在林處長身邊,賠著小心跟林處長聊天,很明顯這個林處長是有身份的人。林處長的目光盯住對麵的鏡子,看著成曉琴忙碌的雙手,還有他的頭型。有幾次,他的目光從成曉琴臉上滑過的時候,流露出幾分依戀,想在那裏多逗留一會兒,卻又覺得不妥,於是就略顯慌張跳開去。成曉琴當然感覺到了。男人們遇到了有味道的女人,都想多看幾眼,不是什麼壞事。她已經習慣了這樣慌張的目光。
理完發,林處長站起來對著鏡子仔細瞅了瞅。嗯,挺好的,以後我就來這兒理發了,我的頭不好理。經理就忙說,你盡管來就是了。曉琴,林處長以後來,你負責給他理發。成曉琴笑了笑。林處長走出理發店的時候,她送到了門口,說了聲,林處長慢走。
林處長從來到走20分鍾,她就跟他說了這麼一句話。
大約過了兩周,林處長又來理發了,是一個人來的。這時候距離下班時間還有幾分鍾,成曉琴和工作人員收拾好了自己的物品,正準備關門。林處長一頭闖進來,幾個理發師一句話不說,瞪著眼睛瞅他,那意思是說,沒看到要下班了?
成曉琴認出是林處長了,忙迎上去,目光落在他的頭發上,略有遲疑地說,林處長來理發嗎?
成曉琴的疑惑是有道理的,林處長的頭發還沒有長起來。
林處長很隨意地笑了笑,說,理發,我不喜歡留長發,給我趕趕邊兒。喲,你們要下班了?
成曉琴撇了一眼身邊的同事,說,沒事,不差這幾分鍾。
其他人也認出了林處長,臉色暖起來,對成曉琴說,我們先走了曉琴。
成曉琴說,你們走,我鎖門。
大約用了一刻鍾,成曉琴就給林處長理完發。林處長站起來抱歉地說,耽誤你下班了。離家遠嗎?
成曉琴說,還行,坐公共汽車六站地。
住在哪片兒?
白塔寺旁邊。
林處長有些驚喜地說,咱們順路,坐我的車走吧。
成曉琴猶豫了一下,說,不用了林處長,你忙你的。
林處長不容她推辭,說,別客氣了,走吧。
成曉琴就坐上了林處長的豐田車。她後來才知道,其實林處長根本不跟她同路。林處長在下班的時候去理發店,也是設計好了的,這樣就有理由和時間請成曉琴吃晚飯了。這時候他並沒有去想要跟成曉琴之間發生點兒什麼,他就是覺得這個女人很有味道,想跟她走得近一些,哪怕是能一起在茶樓消磨一些時光,也一定很溫馨。但成曉琴拒絕了。丈夫比她下班晚,她要去幼兒園接孩子,還要回家做飯。其實,她坐上了林處長的車,心裏就後悔了,下晚班的鍾點兒,馬路到處塞車,林處長的車像蝸牛一樣爬著,還不如公共汽車快。
六站地,林處長開車走了一個小時,也跟她聊了一個小時。她這才知道林處長在某大學一個很有權勢的部門當處長,理發店經理的兒子就是靠他幫忙才被招進了學校的。
她下車的時候,林處長要走了她的小靈通號碼。
隔了幾天,林處長在午飯前給她打電話,說他就在理發店對麵的飯店等她。林處長當時要走了她小靈通號碼的時候,她就知道他一定會給她打電話,所以並不感到意外。按說她應該拒絕林處長的,她跟林處長隻是見了兩麵,況且到了她這個年齡,很容易感覺到林處長請她吃飯意味著什麼。林處長喜歡她。喜歡她又能怎麼樣呢?這幾年有不少男人喜歡她,有的甚至很癡情,但她都很好地應付過去了,不但沒有傷了他們的自尊,還讓他們對她多了幾分尊敬。她相信自己跟林處長也會保持適度的距離。作為女人能被男人喜歡,尤其被有身份的男人喜歡,是很愉快的。當然,她對林處長的印象也不壞。
她說,好吧,我一會兒過去。
林處長在一個小包間等她,看到她走進去,他的臉竟然紅了。那樣子好像第一次單獨約請女人。他讓成曉琴點菜,成曉琴說中午時間短,你隨便點兩個,咱們說說話兒。他就點了兩個涼菜和兩個熱菜,花了幾十塊錢。臨走的時候,還把剩下的那個虎皮尖椒打了包。這一看似小氣的舉動,讓成曉琴感覺很好。她覺得他不是虛榮的人,很實在。
再後來,林處長隔一周或兩周的,跟她約見一麵,都是上班日的中午。雙休日她要忙完攢了一個禮拜的家務,還要照看孩子,沒時間出門。最初她跟林處長見麵,保持了一定的戒備心,把可能發生的事情提前考慮好了,比如要是林處長跟她說一些暖昧的話,或是觸摸她的身體,她應當如何應對,等等。但後來她發現,自己準備的那些應對措施用不上,跟林處長聊天很輕鬆,林處長談古論今,妙語連珠,能一直讓她沉醉在快樂當中。她很喜歡聽他講曆史中的女人故事,無論傷感悲切還是甜蜜幸福的,都能夠打動她。林處長說到興奮的時候,嘴裏時常冒出一些英文單詞和英文短句,她雖然聽不懂這些英文,卻被這些英文弄得滿臉激動。她漸慚地被林處長的氣質和才學迷住了。
林處長從她的崇拜中也得到了滿足,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都很開心。
三個月後的一天中午,林處長約她去理發店附近的茶樓喝茶。她瞅了一眼堆滿烏雲的天空,覺得不像很快落雨的樣子,況且理發店距離茶樓也就5分鍾的路,快走幾步就到了。她沒帶雨傘出了門。沒想到剛走了半程,天空突然刮起了一陣黑風,緊接著密集的雨點劈裏啪啦砸下來,不給她一點兒躲閃時間。許多人的生活都是被類似的意外而改變了。
她氣喘籲籲地跑進了茶樓的包房。林處長看到她的上衣濕漉漉地沾在身上,頭發梢向下滴著雨水。他趕忙抓起了幾張餐巾紙,去擦拭她的發梢和前額。她推擋開他的手說,沒事的沒事。這雨,說下就下了。
林處長說,別動,雨水都流進脖子下麵了。
她笑了說,我自己來擦。
林處長不顧她的反對,一隻手攬住她的後腦勺,另一隻手給她擦拭雨水。這時候,兩個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他們相互看了幾秒鍾,林處長攬住她後腦勺的那隻手,就用力向前拉了一下,她濕漉漉的身子自然地靠在了林處長懷裏,然後仰起頭來。她臉上的雨水很快被林處長吻幹了。最後他們兩張嘴嚴嚴實實地合在了一起。這時候,她的身子已經綿軟得無法收拾了,林處長隻好把她抱到了沙發上。
她沒有任何反抗,甚至沒有羞澀,一切都是瓜熟蒂落的自然狀態。林處長在打開她裙子的拉鏈時,有些不得要領,她就推開他的手說,真笨。她替他解決了這個難題,讓他的整個操作顯得比較流暢。他做得很認真很紮實。她快活地呻吟著,身體時而蜷縮時而打開,這種全新的體驗,讓她得到了淋漓盡致的抽搐和顫抖。外麵的雨嘩嘩下著,雨水在馬路上流淌著,幹渴了的泥土得到了透徹的澆灌,發出了吱吱的叫聲。
結束了心靈和肉體的碰撞之後,各自收拾好了自己雜亂的形態,聽著外麵的雨聲喝茶聊天。他們彼此沒有說愛之類的話語,沒有內疚和後悔的神色,也沒有過多的擁抱纏綿。
他說,我很喜歡下雨天。
她說,我也是。
他說,我覺得像做夢,現在。
她說,我也是。
……
兩個人沉默了,隻有沙沙的雨聲,敲打著他們的心。
林處長跟成曉琴有了男女歡愛之後,不像有些男人那樣沒有節製,三天兩頭想著歡愛,他跟從前一樣,有了空閑的時候,才約成曉琴出來吃飯或喝茶。他見了成曉琴,還是那種平靜的自然狀態,說笑一陣子,便帶著愉快和滿足離去了。歡愛並不是他跟她認識的目的。
成曉琴更敬重林處長了。有一個星期天,她早早做完了家務,在屋裏閑坐,突然無緣無故地想念林處長了。她就給林處長打了電話。林處長你忙嗎?我想見你。她在臥室內打電話,丈夫在外麵的客廳跟孩子玩耍,因此她壓低了說話的聲音。林處長聽了她的聲音,以為她出了什麼事情,忙約好了見麵地點,匆匆趕過去。
見麵地點約在一個賓館大堂內。林處長見到成曉琴,就問,曉琴,有什麼急事?
成曉琴歎了一口氣,說,沒事,就是想見你一麵。
林處長看著她羞紅的麵容,鬆了一口氣說,你坐在這兒等我一下。
林處長去了賓館前台,她看著他的背影,知道他在做什麼。果然,他回來的時候手裏捏著一張房卡。走吧,咱們屋裏聊。他對她笑了笑。
兩個人剛進了房間,就摟在了一起。他們幾乎同時伸出了胳膊,同時閉上了眼睛……
外麵的大門響了,兒子江林放學回來了,成曉琴從過去的回憶中睜開眼睛,這才感覺到自己的臉上已經流著淚水了,於是忙站起來去衛生間洗臉。
江林在她身後興奮地喊,媽媽,我們的考試卷發下來了,我考了三個100分,就我一個人三個100分,過幾天我們就放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