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水在美容美發店的客戶,大多數是女性,而且以太太居多。這些太太或者是當官人家,或者是生意人家,總之都很闊綽。進一次美容美發店,少說也要四五百,上班族肯定接受不了。王春水因為性情柔和,做活又細心,贏得了顧客的信賴,時間久了就有一個固定的客戶群。這些人有時候懶得動彈,也有時候因為特殊事情不能脫身,就給店老板打電話,點名讓王春水上門服務。
店老板是個女的,姓耿,比王春水大三歲,王春水就叫她耿姐。耿姐早年出國,跟男人離婚後,回國開了個美容店,她說結婚太累了,所以這麼多年就一個人打熬。在店裏,耿姐對王春水最好,不把她當店員看,當成自己的姐妹。耿姐很高興有客戶打電話請王春水上門服務,上門服務的價格要比在店內高一些,這樣王春水就可以多得一些薪水。不過對於陌生的客戶,耿姐就不會答應王春水去的,她擔心王春水被人算計。
就你這臉蛋,哪個男人看了不想咬一口?耿姐總是這麼說。
有一次,一個陌生女人打電話,讓王春水去家裏做頭,耿姐沒答應,王春水就說,是個女的,沒事。
耿姐說,女人怎麼啦?女人也喜歡你這臉蛋,我不跟你說,你什麼都不懂,反正小心點就是了。
雖然去熟人家裏服務不擔心有陷阱,但還是有一種潛在的危險,她看到了這些女人真實的生活。豪華的房子,典雅的陳設,那種生活方式是王春水不敢想象的。還有她們的男人,跟李舍肯定不在一個檔次上。人有了錢就顯得很自信,自信後就顯得很紳士,言談舉止透出一股魅力。王春水不可能不跟自己的生活相聯係,於是就有暗暗的幾聲歎息,有淡淡的愁緒縈繞心頭。公平地說,王春水不是那種虛榮的人,但她的心裏也希望自己的生活能更體麵些,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得到更好的成長條件。然而這一切,李舍是無能為力的。這些細微的心理變化,也隻是一瞬間才有的,歎息之後,王春水就想,自己就這命,比起那些夫妻都沒有工作的家庭,該知足了。
在王春水的客戶中,隻有四五個男性,對門的三流男演員就是其中一個。男演員叫阿永,據他自己說演過十幾部戲,王春水都沒看過。阿永屬於那種活了今天不管明天的人,進一個劇組掙了錢,這段日子就整天泡酒吧吃飯店,兜裏沒錢了,就躲在屋內泡方便麵。別看日子過得不成樣子,來找他的女孩子卻不少,都長得挺水靈。女孩子來去也沒規律,有的半夜來,也有大清早敲門的。李舍就經常罵,說阿永家像個鬼窩,進出的沒一個好東西,都是男盜女娼。在李舍看來,阿永這種人簡直就是瘟疫,離他越遠越好。
但是阿永是王春水的客戶,王春水不能不對他熱情服務。阿永對頭型要求很講究,可以用一絲不苟來形容。王春水第一次給阿永做完頭後,阿永感歎地說,我跑了幾家美發店,沒有讓我滿意的,就你最好。
王春水就說,感覺滿意,就常來。
阿永說,常來,原先不知道你是幹這個的。
王春水笑了,說,住對門常碰麵,就是沒說過話。
從這以後,阿永遇見王春水就主動打招呼,有時候李舍在王春水身邊,阿永也會禮貌地對李舍點點頭。李舍就警告王春水,說,他在勾引你知道不?以後他跟你打招呼,你就裝著沒看見。王春水嘴上不說什麼,但遇到阿永,有時候不等他說話,自己就先笑一笑,算是打過招呼了。
有一次,阿永給美容店打電話,讓王春水去家裏給他做頭發。耿姐猶豫了一下,說你離這兒不遠,就不能跑過來?阿永說,劇組那邊等著我了,我在看劇本,去店裏亂哄哄的,沒法背台詞。
王春水說,耿姐我去吧,住對門,不會有什麼事。
耿姐說,對門怎麼啦?說不定就因為住對門,他瞄上你了。
耿姐把她的手機號碼輸入王春水的手機裏,說,遇到麻煩,你一摁發射就行了,聽到了嗎?
王春水點頭,拖長聲音說,聽到了耿姐。
王春水最初猜想阿永家裏肯定亂糟糟的沒有章法,單身男人的屋子大都是這個情形。但阿永家裏不是這樣,他把屋子收拾得很有條理,客廳是一種暖調子的裝飾,挺溫馨的。大概因為單獨相處的緣故,雖然在自己家裏,他還是有些拘謹,倒是王春水找話聊了幾句,之後他就專心背誦台詞。反反複複就那麼幾句話,王春水離開他家的時候,竟也能隨口背上來了。在這個世界上,我隻愛你一個,你走了,我的前方漆黑一片……。王春水在樓道背誦這句台詞的時候,忍不住笑了。她心裏說,蒙人吧,誰離開誰都不會漆黑一片。
後來王春水又去了阿永家裏幾次,慢慢地感覺這個小夥子還挺實在。李舍知道王春水去阿永家裏服務了,就跟王春水吵起來,他還摔了一個碗,打了她一巴掌,逼著她發誓以後不再去阿永家裏服務了。
他說,你要是再去他家裏,就別幹美發師了!
王春水含著淚水點點頭,說,知道了。
王春水對李舍一直心存感激。她懷孕那年還在百貨公司上班,五月份單位組織去郊遊,在下山的途中大巴車刹車失靈,撞到路邊的山崖上。其他人都有驚無險,王春水卻不行了,她的肚子正好撞到了前排座位上,被抬下車後躺在馬路當中又喊又叫,說我要死了你們快送我去醫院。大家都圍上去問她傷到哪兒了,她說,我的肚子,趕快送我去醫院。單位的人都不知道她懷孕了,她還沒結婚呢。大家站在路上吆喝了半天,可山裏來往的車輛很少,有人就急忙給急救中心打了電話,問急救中心多長時間能趕到,急救中心說要一個小時。王春水聽了就嚷,說,不行不行,那我早死了。這時候,李舍騎著自行車從山下晃悠上來,看到躺在路邊叫喚的王春水,再看看撞扁了腦袋的大巴車,就明白怎麼回事了。他把王春水抱到自行車上,對她說,你摟緊我的腰,咱們抄近路下山。李舍說的近路,是一條崎嶇不平的羊腸子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