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輪椅
有一天下午,準確地說是秋天的下午,我像往常一樣坐在電腦前寫我的文章。
也不知是什麼原因,我忽然把視線從電腦屏幕移到了窗外,我發現窗外秋色正好,陽光溫馨地照耀著樹木和草坪,有一種油畫的感覺。我不禁抨然心動,就離開電腦,走出了戶外。
我漫無目的地走,無思無慮。如果你此時也在戶外,就會看見一個上了年紀的優雅婦人,穿著一條純棉質地的長袖連衣裙,在那裏閑庭信步。裙子是墨綠色的底,上麵鋪滿了細碎的小黃花,與秋日的陽光如出一轍。恐怕你一見之下,也不禁會秋從心來。
不知不覺,我走到了附近的一家公園。因為是工作日,公園裏的人很少。我走得有些累了,就找了一張長椅坐下。我坐在那兒,忽然被眼前的景致吸引住了,不遠處的草坪邊緣,站著一排並不十分高大的銀杏樹,陽光下滿樹金黃。一陣秋風之後,無數的葉片輕曼地舞著,噗簌簌地落入了草坪。
太美了。這樣的美讓我有一種想要和誰說說的願望。我轉過身,發現真有一位可以說話的同伴,他正坐在我的旁邊,也癡癡地看著麵前的景色。我說,這兒可真美。他點點頭,說,可不是。我又說,我很喜歡銀杏樹。他說,我也是。我說,銀杏樹一年四季都好看。他說,就是,一年四季都好看。我又說,但是相比之下,還是秋天最好看,因為秋天它就從別的樹中跳出來了,它黃了。他說,可不是。
他這樣隨聲附和我,使我沒了交談的興致。我不再吭聲。
我又坐了一會兒,又看了一會兒秋天的銀杏樹,再次確定了自己剛才那個說法,然後就打算離開了。我站起來,聽見他輕輕地叫了一聲,阿姨。我轉過臉,我看見他眼裏有一種祈求的神情。我馬上想,大概他有什麼需要我幫助吧?是不是前麵那個坡他上不去?
哦,我忘了交待,他是一位殘疾人,他坐在輪椅上。
我關切地詢問,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嗎?他頓了頓,下決心似地說,我可以和你……和你說說話嗎?他的語氣聽上去有些猶疑。他說,我在這兒已經坐了兩個小時了,就是想找個人說說話。我看著他,點了點頭。我想他大概和我一樣,在家裏悶得太久了。
他一邊說,一邊將輪椅移過來,靠近了我坐的長椅。我發現他的輪椅非常靈活,好像是電動的,不用雙手滾動輪子就可以自行地向前或轉彎。
我又坐回到長椅上。這位年輕人──大概有二十三四歲吧──注意到我在看他的輪椅,用手拍拍輪椅,主動介紹說,我這個輪椅非常好,是電腦控製的。
你看,隻要我用手像點鼠標那樣輕輕地一點,它就會執行各項命令。
他開始演示給我看。真的,我從沒見過那麼靈活的輪椅。當然,我得承認以前我也沒從注意到過輪椅這東西。我周圍還沒有坐輪椅的朋友。我隻是偶爾會在街上,看見坐在輪椅上的殘疾人,他們通常都用兩隻手去滾動輪子,使自己向前或後退,似乎挺吃力。
演示完之後,他將一雙手伸到我麵前,這是一雙粗壯的長滿老繭的手。我一時有些疑惑,難道他這樣一個殘疾人,還會幹什麼重體力活兒嗎?他伸著雙手說,你看,我以前那個輪椅,得用手去滾動,所以兩隻手掌都磨出老繭了。
原來是這樣。如果他不說,我永遠也不會想到一個坐輪椅的殘疾人,還會有這樣一種殘疾之外的苦。
不過我還是不明白,他為什麼跟我說這些?我猜測,他大概是剛剛得到這個好輪椅,渴望與別人分享吧?
一個年輕的母親抱著孩子從林蔭路上走來。那孩子大概隻有三、四歲吧。他在母親的懷裏扭來扭去,很不安分,大概想要自己下地來跑。他的母親抱不住了,把他放到地上,他立即歡快地跑起來,跑向草坪。
我回過頭問,這麼好的輪椅,不是國產的吧?
年輕人說,對,瑞士產的,國內沒有,是別人從國外給我帶回來的,相當於5萬多人民幣呢。我不禁咋了咋舌。看來他們家經濟條件不錯。他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說,這是人家送的,要讓我自己買,那可買不起。我有些吃驚了,竟有人送他這麼貴重的東西。我說,這個人,送你輪椅的人,對你可真好。他點點頭,說,可不是,他和我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他是我們家隔壁公司的老板,還是個很著名的企業家呢,經常上電視。
他說出一個名字,但我不熟悉。
他說,不過我隻叫他於叔。我從不叫他於總。他的公司剛來我們家隔壁開張的時候,我才19歲。有一天我坐輪椅從外麵回來,上不了街沿,他就過來幫我推。我們就這樣認識了。後來隻要他碰見我出門,總會過來幫我一下。今年他到歐洲去考察,看見了這個輪椅,就給我買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