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下)(2 / 3)

德齡眼睛一亮,道:“老佛爺,有啊,容齡跳現代舞跳得很好,我可以用鋼琴給她伴奏。”慈禧皺皺眉頭道:“鋼琴?宮裏有這東西沒有?”光緒突然說道:“皇爸爸,有兩架擱在庫房裏,是乾隆年間洋人送的。”慈禧一怔,道:“哦,看來你對洋貨倒知道得不少啊。”光緒低頭不再言語,慈禧停了一會兒,淡淡地說道:“李蓮英,快把那洋人的琴給搬過來吧,我倒要瞧瞧西洋景兒。”

一架三角鋼琴被推到大殿裏,把上麵蒙的綢布一揭開,揚起了一陣灰塵。

德齡試了試音,便開始了流水一般的彈奏,容齡則穿上了巴黎帶回來的舞鞋,跳起了激情的舞蹈。鋼琴清越的聲音使大殿裏所有的人都聽得入了迷,而容齡自由的舞步讓光緒木訥的臉上有了一種難以抑製的興奮。

四格格激動地抓住了元大奶奶的手,輕輕地在她耳邊道:“她們姐兒倆簡直就是仙女下凡!”元大奶奶咬著牙一聲不吭。德齡看著妹妹,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修長纖細的手指在琴鍵上輕快地飛舞著,一曲終了,容齡擺了個美麗的姿勢倒在了地上。

光緒不禁鼓起掌來,眾人也都隨之鼓掌。慈禧本來麵帶微笑,但聽到光緒的掌聲後,立刻收斂了笑容。光緒走上前去道:“德齡,朕實在喜歡這鋼琴的聲音,你可不可以教朕?”德齡道:“當然可以,容齡也可以,我們都會彈琴。”光緒轉身直視著容齡的眼睛道:“五姑娘,等朕學會了彈琴,就可以給你伴奏了!”容齡的臉微微一紅,道:“皇上,學會彈鋼琴需要很長時間呢。”

慈禧斜了光緒一眼,道:“德齡、容齡,我瞧著鋼琴倒不錯,這舞啊,雖然不用和男人摟在一處,可終究是瘋了些,穿著洋服還行,穿大清的服裝是萬萬不能這麼跳的,你們說呢?”容齡的神色立即黯淡下來,她強打著精神,和德齡一起回答道:“老佛爺說的是。”慈禧道:“這洋人的舞呢,太瘋了,你們也就算是好的了,可明朝有個田妃,專擅舞蹈,什麼荷花舞啊,貝殼舞啊,都是她發明的,明兒你們也發明個舞讓我瞧瞧,畢竟咱們是大清的人,不能光跟那姓鄧的學洋人的舞啊!”姐兒倆立即點頭稱是。

這天晚膳之後,姐兒倆仍然在大殿裏排練著,她們有了個宏偉的計劃——把老佛爺說的那些個什麼荷花舞、貝殼舞什麼的和西洋的現代舞結合起來,編成新的舞蹈。容齡跳得興起,道:“姐姐,我跳著跳著好像又回到了鄧肯小姐的排練廳。”德齡也跳得香汗淋漓,道:“容齡,隻要咱們把這個舞編好了,老佛爺一喜歡,你就可以天天跳舞了。我的妹妹當不成巴黎的藝術家,可做一個大清的宮廷舞蹈家也還算沒有浪費舞蹈細胞,對不對?”容齡嬌滴滴地說道:“姐姐,沒有你這個編導,我的舞鞋在這裏一定會發黴的。”德齡道:“那你今後打算怎麼感謝我?”容齡忽然把手上的絲巾蒙住德齡的腦袋,道:“我才不要報答你,我要提防你,因為我的姐姐是個陰謀家,她什麼事都比我想得遠。”德齡笑道:“陰謀家的妹妹,你趕快放了我吧,我要喘不過氣兒來了!我不想管你了,還是讓你的巴黎舞鞋發黴吧!”容齡笑著放開了她道:“你是個陰謀家,不過是個可愛的陰謀家罷了。”德齡用力點了一下她的鼻子,氣道:“你呢,你是個不知好歹的天使。”

那個夏天,教光緒彈鋼琴的任務落到了德齡身上,令人吃驚的是,德齡很快便發現,光緒是一個音樂天才。她從來沒見過任何人學琴像光緒那麼快。而且,光緒竟然熟知幾乎所有的中國樂器。光緒聲音低沉地告訴她道:“朕剛到瀛台的時候,十分不適,沒事兒幹,就拆西洋進貢的八音盒子玩兒,那盒子裏原是西洋樂曲,經朕一改造,竟成了《春江花月夜》呢。”德齡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良久才由衷說道:“我敢保證現在全世界在位的皇帝,沒有誰的音樂才能能夠與您匹敵。”光緒一笑,笑得竟然十分燦爛,這種笑容德齡自進宮以來還是頭一回見到,她幾乎被迷住了。

光緒緊接著說出一句話,更是讓德齡吃了一驚,光緒道:“那你看等小淘氣兒下次跳新舞時,朕能把這首曲子學完嗎?”

眼前這個生龍活虎的光緒,簡直和平時那個受氣的小媳婦兒似的皇帝判若兩人,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他呢?

既然皇上興致如此之高,德齡也不免調皮一下,露一露十七歲少女的真實本性,她故意賣關子道:“我可不敢保證。”光緒急道:“德齡姑娘,你一定要教會朕!”德齡撲哧笑了,道:“知道了,皇上,等學完這首曲子,您還要學我擅長的貝多芬、容齡喜歡的莫紮特呢!”光緒的眼神裏充滿了向往,輕聲道:“雖然朕沒有到過外國,可也許會有一天,洋人將聽到朕演奏他們的音樂,他們也許會說,原來中國的皇帝並不是一個井底之蛙,他聽得懂世界的心聲。”

年輕皇帝的那種眼神讓德齡深深感動了。那是一種清澈、純良和高貴的目光,隻有心地純潔的人才會有這樣的目光。她說,好。就用那柔美的手指在琴鍵上留下一串動人的音符。

一個小時之後,光緒皇帝還沒有回到瀛台,他的言行已經被一字不落地報告給了慈禧太後。當時慈禧正倚在煙榻上慢慢吸著水煙,宮女祖兒在給她捶腿。彙報的太監還跪在那兒,慈禧好像把他忘了,並沒有讓他起來的意思。慈禧悠悠地問道:“就這麼些了?”太監答道:“奴才聽見的,也就這麼些了。”慈禧冷冷地哼了一聲道:“他如今總算明白了,他也就是這麼點子能耐!學點子洋話,學點子樂器,也算是沒有白白浪費時間哪。人哪,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戊戌年的時候,康有為那幾個王八蛋一煽乎,翁同龢那個老棺材瓤子也跟著瞎起哄,他就糊塗了!……從定國是詔起,他可鬧騰了一百零三天哪!還說什麼‘兒寧壞祖宗之法,而不忍失祖宗之民,祖宗之地,……說得好聽!若不是我還有點子殺伐決斷,大清國都得亡了!”

老佛爺的話令太監和宮女祖兒全身發抖。

慈禧繼續說著,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如今好了,他也明白他不是那塊料了,也不敢瞎折騰了!隻是康有為那個王八蛋還藏在外邦,我就奇怪,派出去那麼些個探子,長眼睛都是出氣兒的?怎麼就逮不著他?現在又出了個孫文,更是大清國的死敵!國運衰,妖孽興!我如今雖已是古稀之年,也得把這幾個妖孽滅了再死!”

太監嚇得麵如土色,磕頭如搗蒜,不知道老佛爺這股邪火兒又會落到誰的頭上。

9

這天下了早朝,慈禧便命皇帝皇後留下,又打發李蓮英去請德齡姐妹與眾宮眷到太和殿來,她要“瞧一瞧新編的舞蹈”。

在悅耳的琴聲中,容齡帶著四格格和眾宮女穿著旗裝跳經過德齡改良的貝殼舞。她忘情地跳著,展示著美麗非凡的舞姿,眾舞者把她圍在中間。

彈鋼琴的不是別人,正是光緒。

德齡和皇後、瑾妃、大公主及元大奶奶侍立在慈禧的身邊。慈禧看了一會子,臉上有了喜悅之情,笑道:“這個舞瞧著好看,也不像洋人的舞那樣怪裏怪氣的。還是我們滿洲的姑娘聰明!”她輕輕拍了拍德齡的手,連提也沒提光緒的鋼琴伴奏。

但是皇後並沒有忽略這點,她悄然回眸瞥了一眼光緒,看到光緒的臉上有一重異樣的光彩,他的目光完全被容齡的舞蹈吸引住了,他和她默契地配合著,節奏簡直沒有半點差別。皇後心裏不禁微微一動。

瑾妃嫉羨交加,低聲歎道:“四格格還真學會了,我就是笨,天生不是這種材料。”元大奶奶瞪大了眼睛,一心想挑出點毛病,卻也始終挑不出來。

光緒的手在琴鍵上飛舞著,容齡也在快速地旋轉。光緒的眼中,舞者們都消失了,隻有婀娜多姿的容齡,她的周圍有著朦朧的光暈。那光暈轉著轉著,容齡的臉突然變成了珍妃的臉!

珍妃那張美麗豐饒的臉就懸浮在空中,一伸手,就夠得著。他甚至看見了她那美麗豐饒的身體,她進宮的時候剛剛十三歲,和現在的容齡年紀差不多大。他第一次臨幸,正好趕上她行月事,他十分體貼,竟陪著她說話兒,還親自為她倒水,以大清天子的九五之尊,能夠如此體諒一個嬪妃,實在是難得得很。他那時也不過才十九歲,正是少年雋逸,兩人就認認真真地愛了一回。從那之後,他的眼中就不曾有過別的女人。所以,當他知道心愛的珍妃竟被崔閹推到井中,而崔閹的指使者竟是他的嗣母——他母親的親姐姐、鼎鼎大名的慈禧太後的時候,他整個的心都涼透了。貴為天子,他也不能像一般市井小民一樣殉情而死,他隻能苦挨著,但是她的確把他的一部分生命帶走了。

庚子回鑾之時,慈禧太後命人打撈珍妃的遺體,以貴妃之禮厚葬,光緒並沒有去。他隻要來了一頂珍妃在三所時掛的舊帳子,整日對著那頂帳子發呆。

事情已經過去了三年,但是一切就像是在昨天。容齡的天真活潑與珍兒多麼相似啊,可是她自小在外邦長大,哪裏知道宮廷的險惡?與珍兒相比,她是多麼幸福的女孩啊!

因為有慈禧的默許,光緒可以在每日早朝之後,回瀛台之前練練琴。德齡和容齡輪流著教他。那一天是容齡當值,教會了他四手聯彈,但是他當時並不知道彈的是《婚禮進行曲》。容齡隻是輕描淡寫地告訴他,他們彈奏的是外國人結婚時彈奏的曲子。

光緒就問:“那你告訴朕,外國人結婚是怎麼樣的?”容齡奇道:“萬歲爺,難道您沒見過?”光緒歎了口氣道:“朕從來沒有出過國。”容齡更奇了:“為什麼?我阿瑪、李中堂、恭親王都去過很多國家,他們都是您的大臣,他們都可以去,您為什麼不能去呢?”光緒壓低了聲音道:“朕、朕身不由己。”容齡同情地看著光緒,輕聲道:“那……那我就把外國的事兒講給您聽!……孫公公,您把小蚊子小柿子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