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式美男子竹內一男不但生得健壯而又骨感,而且有著顯赫的家世。
竹內家是個大家族,他的祖母便是著名的《枕草子》的作者清少納言,他的父親則是著名的浮世繪畫家,畫過很多描繪昭和年間的世情風俗畫,當然,也畫過一些春宮畫。日本的春宮畫是很厲害的,作為竹內家的長子長孫,一男不可能不具有比一般兒童更強烈的好奇心,他很小的時候就諳熟了男女之間的事,並且在青春期的時候便不止一次地占有了家裏的使女,使她們受虐和懷孕。
今年隻有二十四歲的化名三木一郎的竹內一男絕不像他的外表那樣清秀儒雅。
自從接受任務之後,竹內便把慈禧的禦前女官們仔仔細細研究得十分透徹。他認為,對他來說,最好的主攻對象應當是大公主。他用日式思維考慮的結果,認為大公主是所有宮眷中最壓抑的一個,這樣的女人,貌似嚴謹,其實是最容易被俘虜的。
這天午後,大公主正在自己的寢宮中練字,宮女邁兒進來回道:“大公主,日本裁縫來請您試衣,您見不見?”大公主頭也不抬地說:“哦,讓他進來吧。”
三木一郎穿戴整齊地施禮,捧著一個錦緞包袱,微笑地看著大公主。打開包袱,裏麵是一件美麗的寬袖淡青色的衣服,上麵繡著顏色由上到下漸變淺色的幾簇櫻花。大公主細細瞧了,喜道:“實在是雅致極了!”
大公主原是恭王爺的女兒,地道的金枝玉葉,最是端莊嚴謹的性子,也最是挑剔,這會子情不自禁地誇讚,實在是難得。隻見她換好了衣服從裏屋出來,儼然換了個人,好像有一束亮光,照亮了宮闈。
邁兒喜道:“主子這會子快去四格格那兒讓她瞧瞧,倒把她給比下去了!”大公主佯嗔道:“盡胡說,看閃了你的舌頭!”邁兒忙舉起一個小鏡子讓公主看自己在大鏡子裏的背影,大公主自己也笑了。對三木道:“原來你的手藝是極好的。”三木微笑道:“不敢當,大公主誇獎了。不是我的手藝好,實在是大公主的身材好。”大公主不禁臉一紅,那三木立即看在眼裏,畢恭畢敬地指著她腰上的一個皺褶道:“我想這裏如果改一下,就更好了。”他做了個針線的手勢,邁兒忙道:“你要針線?我這就去拿。”
邁兒轉身走後,三木回眸,正好和大公主的目光相對,大公主的臉又是一紅,急忙將目光避讓開了。誰知三木竟伸出手來,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卻說這榮壽公主自從守寡之後,便正式做了慈禧的女官,宮中除了太監,根本見不到男人的影子。這時平地裏冒出個日本裁縫來,又長得四角齊全,十分俊美,本來已是花容羞怯,哪成想他竟如此大膽,待想嗬斥了去,卻見他雙目炯炯,似看進她的身子裏去,她頓時像被施了魔法一樣,任由他拉著手,來到桌前。
三木握著公主的手,在宣紙上寫了幾個飄逸的大字:花容——月貌——暗相思。大公主見了,大驚失色,隻見那三木英俊的臉步步逼近,她鎮定了一下,突然發力,狠狠地扇了他一個耳光。三木並不在意,他輕輕一笑,在紙上又寫了幾個字:天知——地知——無人知。
那大公主到底是恭王爺的女兒,自小學過嚴格的禮教,雖然全身顫抖,還是沉下臉來,用力寫下“清者自清”四個字。寫完了,把筆遠遠地一拋,墨汁正濺在匆匆走出的邁兒的鞋上。
邁兒的繡鞋上頓時洇上了一大塊墨跡。
9
自繭兒來到四格格宮裏,兩人相處得情同姐妹。這天,繭兒給四格格洗了頭,四格格披著一頭秀發,在後麵庭院中悄然練習容齡教的舞蹈。繭兒在一旁瞧著,捂了嘴笑,四格格道:“笑什麼?”繭兒道:“奴婢瞧這舞好倒是好,可為什麼這隻手總是不動。”四格格笑道:“傻丫頭,這隻手,得抱著舞伴的肩呀,怎麼能動?”繭兒道:“這種舞若是在外國,也是和男人摟著跳的嗎?”四格格撲哧笑道:“這樣兒的話也是你問的嗎?”繭兒嗔道:“平日裏姐姐長姐姐短,一到正經時候,就擺出格格的款兒來壓人了!”四格格傷感道:“不是我不想告訴你,是我一下子想起當年……哎,不能提啊,轉眼九爺已經死了三年了。”繭兒見四格格傷心,急忙拿了鏡子來為她梳妝,道:“繭兒也是經過了的人,豈有不知道的?可繭兒到底和格格不同,主子,你好歹和九爺恩愛了幾年,可繭兒,連個好男人也沒碰上呢!”四格格啐道:“呸!越說越不成話了!你是不是在宮裏頭待得悶了,想男人了?”四格格的話,原是說著玩兒的,她和繭兒兩個差不得幾歲,說話本來沒輕沒重,誰知那繭兒竟低了頭,半晌都不言語。
四格格平時最是個會討巧,會做人的人,這時見繭兒如此,便拉了她出去蕩秋千,那秋千架本是德齡的哥哥勳齡親手安上,請四格格玩兒的,吊在了兩棵大樹中間,學著歐洲的那種秋千樣子,上麵還纏繞著藤蘿和花。
四格格和繭兒一人一個蕩起來,繭兒到底是生過孩子、哺過乳的人,身子便不似四格格那般靈便。四格格雖說結過婚,還有些姑娘家的瘋勁兒,繭兒越讚她,她越悠得高,高到踢到了花樹,隻見落英繽紛煞是好看。四格格邊悠邊叫著:“繭兒,你再用力點,你看我像不像飛起來的?”說笑之間,一不小心沒拉住,竟然從秋千上飛了出去,眼看著就要落向塵埃,繭兒不禁尖叫一聲。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從遠處走來的一個男子飛也似的跑了幾步,敏捷地接住了空中的四格格,巨大的衝擊使他們在地上打了個滾。四格格定睛一看,竟是那個日本裁縫。四格格雙手捂著臉,滿臉緋紅。三木起來莊重地施禮,然後撿起拋在一旁的衣服,小心地拂去上麵的落花,遞到四格格的眼前。三木道:“美麗的小姐,請你試試你的衣服好嗎?”四格格羞得眼睛也不敢抬了,輕聲道:“還是叫我四格格吧。”轉眼看見做好的衣服,不禁喜道:“衣服這麼快就做好了?不愧是天皇的禦用裁縫啊!”三木受到誇獎,眼睛一亮,道:“謝謝誇獎,能為如此美麗的小姐做衣服,實在是三木的榮幸!”
那四格格從小生在宮中,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綾羅綢緞,隻是碰不上幾個像樣的男人,親王貝勒們自然是沒少見,卻沒有一個是四格格感興趣的那種類型,老祖宗的箭射騎術,到如今的兒孫們這裏早已是衰退了,那種寬肩闊背的剽悍體形,如今已是屈指可數。九爺,裕祿的九子,自然是一副好身段,當年他娶了四格格,滿宮裏都認為是天上人間的頭一等美事,兩人出雙入對,所有的人都覺得是郎才女貌珠聯璧合。二人夜夜顛鸞倒鳳,享受雲雨之歡,四格格的膚色看著美麗起來豐潤起來,她本來便美貌,膚色一好,更是嬌豔無雙,連慈禧看她也頗有驚豔之感。
慈禧本來便喜歡四格格,宮眷們說笑,那是絕少不了四格格的,沒了四格格,慈禧就覺著像一桌子美酒佳肴少了一半。漸漸地,四格格來園子的時候少了,慈禧問起來,慶王爺的側福晉回道:“和老九在一起,小兩口兒在喝酒賞菊呢!”慈禧笑道:“果然是四格格!老九那麼強的脾氣兒,都給掰過來了!”說罷,眾人都笑。過了不幾日,四格格進園子請安,就給留下了。慈禧親賞給四格格一本《石頭記》,笑道:“真是好書!如今隻有我和你皇後主子瞧過了,我的意思,你和大公主也瞧瞧!”皇後在一旁笑道:“老佛爺如今連《葬花詞》也背得下來了!直說,咱們這園子就像那大觀園,咱們娘兒幾個呢,就像是那裏邊兒的老祖宗和眾姑娘媳婦兒,可惜少了四格格!”四格格接過書謝了恩,不幾天就搬回園子裏住了。一年之中,也回不去幾趟,誰知九爺就病了,一來二去的,過不多久,竟然一命嗚呼!
這其中的苦,恐怕隻有四格格本人知道。她知道,九爺這病根兒,就是太愛她了!九爺根本離不開她!其實,她又何嚐離得開九爺?從此後,四格格人前強顏歡笑,夜晚常常暗自哭泣,又怕惹人笑話,隻得每天早上將冷水敷眼,倒也瞧不出來。日子一長,每天有眾宮眷一起說笑,上有慈禧庇護,下有眾人抬舉,四格格到底還是個年輕女子,性子又最是活潑爽朗的,也就慢慢地調護過來了。特別是德齡姐妹一來,帶來了好多外邦的消息,四格格覺著眼界開闊了許多,尤其是那個能歌善舞的裕容齡,成了四格格傾慕的對象,覺著兩人特別投緣,已暗暗拜了幹姐妹,隻瞞著眾人而已。
但是眼下這個日本裁縫,一下子撩撥得四格格春心蕩漾!他那身架子,有多像九爺啊!隻怕是比九爺還健壯呢!這會子被他一摟抱,隻覺得渾身酥麻,臉紅心跳,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急忙進內室試衣,不一會兒,穿著新衣走出來,倒真的把繭兒嚇了一跳!
卻說那滿洲的旗袍,最是講究,琵琶襟兒,直連身兒,如今那日本裁縫卻別出心裁,做了一點點卡腰,袖子也寬了些,特別是那淡青色的線香滾,一看就是一流的好繡功!穿在身上,就是不同,四格格身量本來就不矮,穿了這件衣服,更加顯得嫋嫋婷婷,婀娜多姿,把個繭兒看得連連讚好。
裁縫的眼睛,原就明亮,這時亮成了一團火,在那團火光的照耀下,四格格沉寂已久的心一下子活了!她對鏡擺了擺腰肢,竟情不自禁地跳起舞來——正是容齡教的那個什麼“華爾茲”。這回,她不動的那隻手突然有了感應:那個日本裁縫三木一郎,不知什麼時候摟著她的腰陪她一起跳起來,這一切好像都在轉瞬之間,看似偶然,其實卻是非常默契!
繭兒看著這一對璧人翩翩起舞,簡直呆了,在她眼裏,仿佛那個俊美的日本男子三木一郎,本來便是四格格一直等著的那個人。就是九爺,也沒有這等般配啊!繭兒看見那隻俊朗的年輕男人的手,摟在四格格柔軟的腰肢上,越摟越緊,好像摳進了肉裏。隔著一層紗衣,繭兒看見四格格的纖腰像是在微微顫動,四格格沒有綰起的黑發在輕輕地飄,繭兒覺得自己好像喘不過氣來了。
10
容齡在教授眾宮眷跳法國宮廷舞的時候,皇後永遠在一旁觀看,並不參加。對於這點,慈禧倒也並不強求,作為六宮之首,慈禧一向認為皇後應當有些特殊的尊嚴。
不過皇後倒並不反對眾宮眷們學習跳舞,看著她們跟著容齡學舞,倒也成了皇後寂寥生涯中的一樂兒。從來不苟言笑的她往往被逗得笑出聲兒來。譬如容齡在前麵做著示範道:“阿勒貝斯一,阿勒貝斯二,一二三,注意把頭揚起來。”瑾妃和元大奶奶就常常因為節奏不對,撞在了一起。被稱為月餅的胖瑾妃便叫道:“哎呀,元大奶奶,你可把我撞得不輕。”元大奶奶就說:“哎呀,我的胳膊也很疼,瑾主子,是你跳錯了,不能怨我。”瑾妃道:“不會呀,我就是跟著容齡姑娘的樣兒走的。”每逢這時,皇後便在一旁笑著說:“行了,你們都別吵了,你們都跳得不對,瞧瞧,跳舞還真的隻有小姑娘兒行。”
瑾妃和元大奶奶停了下來,見容齡帶著四格格跳得十分默契,像一對美麗的蝴蝶在翻飛。容齡見眾人皆看著她們,笑道:“四格格學得真快,真的有舞蹈天賦呢。跳起舞來就像凱瑟琳!”四格格笑道:“凱瑟琳是誰呀?”容齡道:“她是我在巴黎最好的朋友!”元大奶奶道:“姑娘也太偏心了些兒,難道隻有四格格是天生跳舞的,我們都隻能做陪襯兒?”容齡笑道:“您也不必著急,這麼著吧,您和瑾主子先按我說的舞步走著,一會子我過去檢查,如何?”元大奶奶暗暗撇嘴道:“到底是不願教我們,也罷,瑾主子,你我二人到旁邊東配殿去練習吧,咱們這笨鳥兒也不能不飛啊!”瑾妃答應一聲,二人去東配殿練習不提。
卻說次日天氣晴好,慈禧高興,命皇後約眾宮眷到頤和園石舫小酌,順便瞧瞧她們的舞蹈學得如何。湖邊的草地,正是豐饒茂盛之時,宮眷們在容齡的帶領下跳著新編的宮廷舞,已經跳得有模有樣。瑾妃雖然慢半拍,卻也勉強跟得上了。慈禧端坐在石舫旁邊的禦座上,皇後側立一旁,元大奶奶則縮在皇後身後,低著頭兒,一聲兒不吭。慈禧看著宮眷們跳舞,臉上本略有些笑模樣兒,餘光掃過元大奶奶,立即斂住笑容,嚴厲地問道:“你怎麼不去跳舞啊?不是已經學了好一陣兒了嗎?”元大奶奶恨不能挖個地縫兒鑽進去,小聲道:“回老佛爺,皇後主子不去,我也不去。”慈禧冷笑一聲道:“笑話!皇後乃六宮之首,你是誰?你不過是個小輩兒,年紀輕輕兒的樂嗬樂嗬多好,快去吧。”元大奶奶心一橫,也顧不得許多了,道:“老佛爺,有些話我不知該不該說。”慈禧道:“怎麼了,說吧,別說半截兒。”元大奶奶壓低聲音道:“老佛爺,我哥哥說,說德齡和容齡她們在回國的輪船上就和男人摟著跳這種舞,而且還戴著麵具,說是這樣就可以行為放肆,反正也看不清是誰。……還有,聽說她們在法國的時候還和男人一起演出淫亂戲劇,為了這個,他們的阿瑪還遭到了彈劾呢!”那元大奶奶隻顧了自己說,並沒覺察慈禧臉色越來越陰沉,直到慈禧把茶杯砰地摔在地上,她才嚇了一大跳。慈禧怒道:“行了!別嚼舌頭了,你就是眼紅她們姐兒倆。滿洲的姑娘不會幹這樣的事兒。幸虧你還不是妃子,要是妃子的話,後宮不就成了醋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