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戰爭奇緣
1940年6月1日,比利時的天氣就像歐洲的形勢一樣,惡雲翻滾,陰霾四起,血雨腥風籠罩著比利時三萬多平方公裏的大地。
納粹德軍帶著勝利者的狂傲,耀武揚威地開進了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
納粹德國自從1939年發動戰爭以來,慘無人寰的鐵蹄瘋狂地踏碎了奧地利、捷克斯洛伐克、波蘭、挪威、丹麥等許多國家。1940年5月,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繞過固若金湯的馬其諾防線,又將荷蘭、比利時、盧森堡三個中立小國,驟然踏在了萬惡的鐵蹄之下。
比利時九百萬人民在哭泣。
人們不會忘記,二十年前的第一次世界大戰,比利時人民就飽嚐了德國入侵的蹂躪之苦。他們從比利時掠走了大批的資源和財富,逼迫十幾萬群眾去為德國賣命……
當年的一幕幕慘劇,至今仍然曆曆在目。今天,這一幕悲劇又降臨到這個屢屢遭受他國侵略、屢屢遭到異族踐踏的中立小國頭上了。
納粹德軍進入布魯塞爾的陣勢令人震驚。在特爾維能大街上,武器精良、全副武裝的摩托車開道,裝甲車、高級奔馳轎車緊隨其後,最後才是一排排肩扛刺刀,齊“唰唰”向前推進的士兵。
此刻,在這戰亂初始、行色匆匆的人行道上,走著一位年輕美麗、身穿海藍色連衣裙,梳著齊耳短發的中國姑娘。她就是畢業於比利時著名魯汶大學的中國留學生金鈴姑娘。
金鈴本來準備留校繼續攻讀化學博士,居裏夫人一直是她人生最大的夢想。但是,忽然爆發的戰爭使她不得不終止了學業,起程回國。今天上午,她擠在安特衛普港口逃難的人群中,準備登上開往馬賽的最後一班海輪,繞道返回中國,可是,當她打開皮包翻找船票時,卻發現皮包裏空空如也,船票、身份證、所剩不多的錢,全被小偷偷光了。當時她差點昏倒在碼頭上。她隻能眼巴巴地望著海輪漸漸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剩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大雨如注的碼頭上。
此刻,金鈴手拎一隻皮箱,夾雜在慌亂的人群中,失魂落魄地走著。
她舉目無親,身無分文,她不知該去哪裏落腳?
她本來隻是這裏的匆匆過客,與這場戰爭並沒有多少關係,可是,一件突發事件,卻把她一下子推進了這場戰爭的旋渦之中……
就在摩托車隊從她麵前經過時,從她身邊忽然衝出來幾個毛頭小夥子,他們揚起手中的石灰、酒瓶之類的東西,拚命向摩托車隊砸過去,摩托車隊頓時慌亂起來。這時,不知從哪裏忽然衝出來一群德國兵,立刻把在場的人全部包圍起來了,上來就抓人。人們不顧一切地四處逃命。金鈴也不由得跟著人群拚命逃奔。
慌亂中,金鈴被擠丟了皮箱,踩掉了一隻皮鞋,隻好穿著一隻鞋,跟著人流一瘸一拐地繼續奔逃。她忽然看到一個小夥子被德國兵一槍打倒了,嚇得她大叫一聲,兩條腿頓時像麵條似的綿軟起來,無論如何也邁不動步了。這時,德國兵上來一把抓住她,像抓小雞似的把她扔到一輛抓了不少人的卡車上。在車上,她無意中發現了丟在馬路上的皮箱,就急忙大喊起來:“我的皮箱!我的皮箱!”
但是,她的喊聲淹沒在慌亂的人群之中,根本沒人理睬她。
“我的皮箱——請把我的皮箱拿上來——”金鈴仍然拚命地哭喊著。
這時,一名德國軍官匆匆地跑到卡車前,用法語問她:“小姐,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金鈴一看德國軍官前來詢問自己名字,就吞吞吐吐地說:“我叫金、金鈴……”
“請把你的證件拿來看看!”
一聽要證件,金鈴頓時惶恐起來,忙說:“對不起,我是中國留學生,我把證件和船票全弄丟了!”
聽她這麼一說,軍官轉身走了。
金鈴越發感到驚惑,德國人為什麼來問自己的名字?他要幹什麼?是不是要槍斃我?她腦海裏閃現出一連串可怕的疑問。
就在金鈴疑惑的當兒,隻見從奔馳轎車上走下來一位威風凜凜的德國將軍。他身著筆挺的將軍製服,四十幾歲,徑直來到卡車前,驚訝地打量著金鈴……金鈴瞪著清純而美麗的眼睛,驚恐地盯著這位德國將軍,不知他要幹什麼?
德國將軍立刻命令士兵上車給金鈴解開繩索,扶她跳下車來。
“金鈴小姐,你真的認不出我了?”德國將軍開口問道。
金鈴惶惑地望著這位身材魁梧、臉色冷峻的德國將軍,木然地搖搖頭。
“你真的認不出我了?”德國將軍又問了一句。
金鈴又搖搖頭,覺得似曾相識,可又不敢相認,
“我是赫夫曼將軍啊!”將軍突然說出一句中國話。
一聽這話,金鈴頓時大吃一驚,忙用中文反問一句,“您真是赫夫曼將軍?”
“是的,我就是赫夫曼!”
金鈴瞪大了驚訝的眼睛,仔細打量著他……她從他那深深地陷在眉骨下的灰藍色眼睛裏,從那日耳曼人剛毅而有幾分傲慢的嘴角上,從他泛著光澤的大額頭上,終於認出了他,是他!真的是他!當年在她家養過傷的洋叔叔。
金鈴一看遇到了當年的老朋友,一天來所遭受的種種委屈,一下子全部襲上心頭,淚水頓時奪眶而出。“赫夫曼將軍……”她啜泣著叫了一聲。
赫夫曼伸出手來,握住金鈴冰冷的小手,歉意地說:“對不起,金鈴小姐,讓你受委屈了。”
“赫夫曼將軍,您怎麼到這來了?”金鈴問道。
“啊,我被派到比利時來就任軍政總督。”
“您被派到比利時來當軍政總督了?”金鈴感到非常吃驚,她不希望這是事實。她知道德國入侵了比利時,比利時國王已經向德國宣布投降了。她不希望這位洋叔叔到別人的國家來擔任總督。
“是的,今天剛來上任。你好像感到很驚訝?”
“是的,我沒想到……”
“我也沒想到。好了,我還有公事,告訴我,你住在什麼地方?”
金鈴猶豫了一下,“我會寫信告訴您的,您的地址是……”
“啊,你就寫海斯蘭特城堡總督府赫夫曼將軍收就可以。好吧,我等待你的來信!”赫夫曼握住她的手,親切地說,“金鈴小姐,見到你真高興。再見!”
“再見……”
赫夫曼的轎車開走了。金鈴卻久久地呆愣在馬路邊,直到德國軍隊全部開過去,她才懷著失落而茫然的心情,去尋找她的皮鞋和皮箱。她剛一轉身,卻發現一個體魄健壯、長相英俊的青年,手拎她的皮箱和皮鞋,笑眯眯地向她舉過來。
“啊,謝謝您……”金鈴急忙伸手接過東西。
“不客氣。您好,金鈴小姐。”青年人微笑著向金鈴伸出手來,爽快地自我介紹,“認識一下,我叫維克多,阿列瓦.維克多,一名普通的醫生!”
“哦,您怎麼知道我的名字?”金鈴感到很吃驚,她並不認識這位年輕人。
“啊,我是魯汶大學畢業的,我們是校友。我多次看過您表演的中國樂器,是您忠實的崇拜者。”
“噢,真的嗎?”金鈴驚訝地打量著這位長著一頭深棕色頭發、濃眉大眼的英俊青年。
“當然,我向天主發誓。”維克多幽默地笑道。
“啊,太好了!”在這落難的時候能遇到校友,金鈴的心頭不禁掠過一絲慰藉。
金鈴穿上鞋,拎起皮箱,伸出手來向維克多道別:“再見了,校友!再次謝謝您……”
“告訴我,您要去哪兒?”維克多握住她的手,熱情地說,“如果方便的話,我可以送您一程。”
“謝謝,不必了。我也不知道該去哪兒……”她已身無分文,確實不知道該去哪裏?
“如果您願意的話,您可以去我居住的小鎮。”維克多看出她一籌莫展的樣子,就熱情地邀請道,“您可以到我的診所去工作。”
金鈴卻難為情地笑了。“怎麼好意思打擾您呢?”
“不是打擾,我的診所正缺一名護士。”
“可我是學化學的……”
“沒關係,打針配藥不會比那些討厭的化學符號更難弄懂的!”維克多幽默地笑道。
“可我……”
“我可以付您最高的工資!”
於是,這位中國姑娘就像一隻剛剛遭到獵手追捕而驚魂未定的小鹿,瞪著一雙美麗而惶恐的大眼睛,膽戰心驚地坐在這位陌生校友找來的馬車上,向著一座陌生的小鎮駛去。
可是,上車她就後悔了,覺得自己不該如此輕信這位校友,因為她在大學裏從沒有見過他,不知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維克多醫生卻很開朗、熱情,妙趣橫生,滿嘴幽默。
“金鈴小姐,看您愁眉苦臉的樣子,我猜您一定在想,您身邊的這位校友我根本不認識,我怎麼能跟一個陌生的男人走呢?別擔心,我是魯汶大學高您三屆的醫學係畢業生,到家給您看看畢業證就明白了。當然,您可能還擔心,我居住的小鎮講什麼語呀?啊,沒問題,我們是瓦隆人,講法語,信天主教。您肯定知道比利時主要是由弗拉芒人和瓦隆人兩大民族組成的,啊,對不起,我不該對您講這些,您早就該了如指掌啦!”
是的,金鈴知道比利時的兩大民族很有意思,弗拉芒人在曆史上與荷蘭人有血緣關係,所以講荷蘭語;瓦隆人與法國人有血緣關係,因此講法語。後來,比利時政府官員也出現了世界上罕見的現象,除了國王和首相之外,其他內閣成員都要由兩個民族的成員組成。這是後話。
此刻,金鈴根本沒心思同他談這些民族特點問題,隻是衝他禮貌地笑了笑。
維克多卻興致勃勃,滿嘴妙語如珠的幽默。
“您可能最擔心我家裏的人……噢,您完全不必擔心,我家裏有三名成員,一位是善良得讓人心疼的老媽媽。我敢說,您一見到她那張慈祥的麵孔就一定會愛上她!另一位嘛,它叫托力,它會舉起兩隻毛茸茸的大手來歡迎您!我還告訴您,以前,我們小鎮到布魯塞爾的交通很方便,天天通公共汽車,前幾天,剛被該死的德國佬下令停止了!”說到這兒,維克多衝金鈴歉意地笑了笑,不經意地問了一句,“剛才,我看您好像認識那位德國將軍……”
“啊,是的。他在中國時我父親給他治過傷。”與赫夫曼的關係,金鈴隻是淡淡地說了幾句。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顛簸,傍晚時分,馬車駛進了艾得利蒙小鎮。
這是一個典型的歐洲小鎮,古樸而潔淨。
青石板路兩旁,坐落著一幢幢灰色的房舍,房子四周圍著白、藍不等的矮柵欄。此刻,街上空寂無人,從各家窗子裏透露出來的恬淡燈光,可見餐桌前圍坐著一家老小,正在用晚餐。不少人家的房頂上都裝著鴿籠子,傳來一陣陣鴿子的“咕咕”叫聲。
比利時是鴿子王國,是世界信鴿比賽的發源地。比利時人酷愛養鴿,是世界聞名的。戰爭爆發前,這裏每年都要舉行賽鴿大會,全世界的信鴿高手都會雲集這裏,一決高下。每當放鴿比賽那天,漫天信鴿翱翔,如同千帆競放,群蝶紛飛,景象萬千,十分壯觀。
此刻,透過蒼茫的暮色,可以看到遠處的尖頂教堂,從教堂裏正傳來悠揚的鍾聲“當——當——”這響了幾個世紀的鍾聲餘音嫋嫋,親切而溫馨,給人一種亙古不變的寧靜感。
剛從喧囂而充滿戰爭氣氛的城市來到這座古樸幽靜的小鎮,金鈴緊張的心情稍稍感到一絲慰藉。然而,隨著一陣呼嘯而來的馬達聲,頓時打破了她心中剛剛獲得的一點慰藉,也從此打破了這座古樸小鎮的寧靜。
兩輛德國軍車從他們身邊疾駛而過。前麵一輛是敞篷汽車,車上站滿了鋼盔和刺刀。後麵跟著一輛吉普車,隱約看到駕駛室裏坐著一個叼著香煙的德國軍官。
兩輛軍車開到一家旅館門前停下來,背著行裝的官兵紛紛跳下車去。這時,不知從哪裏忽然竄出來一條大黃狗,衝著這幫不速之客“汪汪”大叫起來。它這一叫,各家的狗都紛紛地跑出來,團團圍住這群陌生的入侵者,衝著他們瘋狂地吠叫:“汪汪汪!汪汪汪!”
狗越聚越多,整個小鎮響起一片犬吠聲。
受到如此不恭的禮遇,這使德國官兵們大為惱火。
從吉普車裏下來的德軍上尉,衝著領頭的大黃狗就開了一槍。他的槍法很準,一槍就打中了大黃狗的腦袋,隻聽它“噢”地一聲慘叫,躺在地上再也不動了。
上尉一開槍,其他官兵們頓時紛紛大顯槍法,衝著一群來不及逃跑的狗比賽般地掃射起來,“噠噠噠!噠噠噠!”轉眼間,十幾條狗全部斃命於德國兵的槍口下,惟有維克多家的一條青灰色狼狗逃了出去。一名士兵幾次瞄準它都沒打中,惹得士兵大笑著嘲笑他,說他笨蛋。
這一切把馬車上的三個人全看呆了。金鈴嚇臉色蒼白,渾身哆嗦,嘴裏不由自主地喊著:“啊,天哪……啊,天哪……”
維克多一看金鈴嚇成這個樣子,忙說:“對不起,讓您受驚了。您坐在車上別動,我去看看!”跳下車就向旅館門前跑去。
聽到槍聲,許多人都從家裏驚惶失措地跑出來,急忙向旅館門前跑去。孩子們一看愛犬被打死了,撲到愛犬身上就傷心地哭起來。大人們怕孩子再惹麻煩,急忙拽著孩子趕快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