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遊擊隊中的幽靈
“安德魯長官,你好像心情不太好?”安德魯一進地下掩體的辦公室,希姆萊第一句話就問道。
這個黨衛隊頭子和第三帝國警察首腦,不僅對八千萬德國人,而且對所有占領國的人民掌握著生殺予奪大權、僅次於希特勒的二號人物,並非是個青麵獠牙、麵目猙獰的惡相人物,他像安德魯一樣長著一張文質彬彬的麵孔,一副黑邊眼鏡越發給他增添了幾分文化人的斯文。但是,透過鏡片仔細看去,不難發現,那雙藍綠色的眼睛裏隱藏著一種人類罕見的陰險與殘暴。經他下令處死的猶太人、反戰人士、及德國內部的反叛人員,究竟有多少?誰也說不清,就連後來在紐倫堡的國際法庭上,都沒有調查出一個準確數字。希姆萊夥同副手海德裏希專門成立了ABCD四個特別行動隊,目的隻有一個,殺人,用各種方式殺人!
希姆萊的地下掩體辦公室,仍然不失豪華與氣魄,寬敞明亮,橡木寫字台,牆上除了希特勒的畫像及歐洲地圖之外,還多了一張希姆萊與希特勒親切握手的巨幅照片。
“是的,希姆萊將軍,您的眼力果然厲害。”安德魯說。
“發生什麼事了?請坐。”
“謝謝。”安德魯沒有落座,而是從皮包裏拿出一隻精致的首飾盒,恭恭敬敬地送到希姆萊麵前。安德魯知道希姆萊並不缺少金銀珠寶,但他諳熟人性的弱點,任何人都喜歡別人對自己進奉。他每次來見希姆萊都不空手,因此與希姆萊的關係也密切一層。
“閣下,這是比利時一位大臣送的,整個項鏈都是純鑽的,希望您能喜歡。”安德魯要讓希姆萊知道此物的價值,否則就太可惜了。
希姆萊打開首飾盒,看到一條精美的鑽戒項鏈,微笑著點點頭,“啊,真漂亮,謝謝。”
“說吧,還是因為與赫夫曼將軍的關係問題嗎?”希姆萊拿出一瓶法國著名的皮爾多白蘭地,斟滿兩隻高腳杯,遞給安德魯一杯。
“謝謝,閣下。總督對那個中國女人越來越庇護,明明知道她跟地下遊擊隊有著密切聯係,可我們對她卻毫無辦法!正因為打擊不力,所以,那一帶的抵抗分子越來越猖獗!”
希姆萊卻不以為然地笑笑,端著酒杯在地上來回走動。
“安德魯長官,我想你不會不知道,第三帝國已經占領了大半個歐洲,用不多久,蘇維埃的心髒也將在德國人的手心裏跳動了?”
“是的,我知道……”安德魯懵懂地點了點頭,“可是,聽說進攻莫斯科的戰鬥打得十分艱難……”
1941年9月,按照希特勒部署的“台風”計劃,納粹德軍調動了75個師、180萬的強大兵力,向莫斯科發起了總攻,企圖一舉奪下這座令德國垂涎已久的世界名城。希特勒下令:要在嚴冬到來之前必須拿下莫斯科。納粹宣傳部長戈培爾口出狂言:“拿下莫斯科已是指日可待,我們的報紙要留出足夠的版麵用來報導攻下莫斯科的消息!”但是,有著深遂文化底蘊與頑強戰鬥精神的蘇聯人民,向德國法西斯展開了生死存亡的最後搏鬥。納粹德國遇到了自1939年開戰以來從未遇到過的對手,陷入了自侵略戰爭以來最艱難的被動局麵。
“那隻是暫時的!”希姆萊說,“我們絲毫不應該懷疑元首的天才和帝國的能量!用不多久,留著兩撇山羊胡的斯大林元帥將會跪倒在偉大的元首腳下,向帝國屈膝投降的!到那時,第三帝國所統治的國土將比法蘭西的第一帝國時代還要大,我們的版圖將囊括整個歐洲!”
“是的,是這樣……”安德魯感到懵懂。他不明白這位狡猾的長官究竟要說什麼?
“那麼,安德魯長官,”希姆萊話峰一轉,“對於一位帝國軍官來說,一支小小的比利時遊擊隊,還會難倒你嗎?”
啊……安德魯這才恍然大悟,頓時明白了希姆萊這番潛台詞的真正用意。
“當然不會!”
“我想是的,如果這點兒小事也能難倒你,大概你就不是一名稱職的蓋世太保官員了。在偉大的元首身上,在他那本《我的奮鬥》一書中,我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動力。這種動力時時激勵著我,鼓舞著我,使我不停地戰鬥,不斷地進取,永不退卻!我想,這就是我們大日耳曼民族應有的精神!”
“希姆萊將軍,我要牢記您的教導,不停地戰鬥,不斷地進取,永不退卻!”安德魯激動地說。
“很好,我希望我手下的官員都應該這樣!”希姆萊得意地笑了笑。
“希姆萊將軍,我這次來,正是想得到您的支持……”
“說吧,什麼事?”
“我準備搞一次大的舉動……”
“什麼舉動?不會是彈劾赫夫曼總督吧?”
“安德魯可沒有那個膽量!”
希姆萊臉一沉,一掃斯文相,露出了不可一世的傲慢,“如果需要,什麼樣的膽量都應該有!否則,就不是我希姆萊手下的官兵了!”
希姆萊向來瞧不起赫夫曼那些陸軍將領,他認為陸軍將軍都是些既無能、又靠不住的窩囊廢。希姆萊曾向希特勒進言,撤銷了赫夫曼被派駐荷蘭總督的命令。當時,赫夫曼已經接到任命荷蘭總督的任命書,要起程前往海牙就職,又被希特勒撤銷命令,改派到駐任比利時的軍政總督了。原因是希姆萊要在海牙建立一個蓋世太保統治的天下,他覺得赫夫曼任總督會影響他的發展勢力。後來,被派到荷蘭的是一個叫英誇特的極端納粹分子,二戰結束後,被紐倫堡國際法庭送上斷頭台絞死了。
“安德魯長官,帝國所以能征服歐洲,靠的不僅是閃電戰,更是膽量和野心。說吧,什麼大的舉動?”希姆萊問安德魯。
安德魯就把下一步的計劃講了,希姆萊聽了之後,認真地說:“即使失敗,我也會支持你!”
“謝謝!太謝謝您了!”安德魯激動地說。
於是,一個可怕的陰謀就在這間不知孕育了多少罪惡的地下室裏形成了。
金鈴被放出來的當天晚上,赫夫曼就派胡裏昂送來信,讓金鈴和瑪麗立刻離開艾得利蒙小鎮,再住下去就危險了。瑪麗當天夜裏就被豪特派人偷偷地接走了。
金鈴卻舍不得離開這個給了她莫大溫暖的家,舍不得離開在她人生最落寞、最無著落的時候,給了她莫大安慰、並帶她走上反法西斯道路上的青年。
但她必須走了。
維克多已經為她在布魯塞爾落實好了去處。
兩個朝夕相伴、並肩戰鬥的年輕人就要分手了,兩人的心沉重得像灌鉛似的。
他們的心早已經緊緊地貼到一起了,不僅僅是感情,更有那超越愛情之上的崇高追求。
兩人手拉著手,麵對麵地坐在金鈴的臥室裏,維克多親切地勸慰金鈴:“別哭,我會經常去看你的……”
“我走了你怎麼辦?”金鈴啜泣道。
“我和你不一樣,這裏是我的家,這裏有我的戰鬥崗位,我必須留在這兒。”“我怎麼忍心把你一個人扔在這兒,萬一……”金鈴說不下去了,撲到維克多的懷裏失聲痛哭。她雖然還沒有答應他的求愛,可她的心早已經屬於他了,她把自己的一生已悄悄地托付給這位俄羅斯和瓦隆人混血的小夥子了。她覺得這樣一個令她敬佩的優秀男人,也許今生今世再也遇不到了。可現在,她卻要離開他,她覺得老天實在太殘酷了。
“別這樣,瞧你哭得像個孩子似的,”維克多極力安慰她,“我現在不是很好嗎?”
“可是,他們隨時可能對你下手……不,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金鈴執拗地說。
“竟說傻話,你在這就能保護我了?”
“你為什麼逼我走,是不是討厭我了?”金鈴像孩子似的說著氣話。
維克多卻笑了,托起她圓潤的下巴,真誠道:“金鈴,你知道我深深地愛著你,我覺得今生今世能遇到你這樣一位美麗、善良而又富有正義感的姑娘,是我一生的造化,隻是……因為你為我們付出的太多了,大家都怕失去你,因為大家都需要你,所以……”
維克多沒有說下去,怕金鈴產生誤會,好像人們在利用她與赫夫曼的關係似的。今天,他和西蒙見麵時,兩人又談到了這個問題,一定不能讓金鈴遭到蓋世太保的暗算。一旦金鈴出事,那損失就太大了。現在,抵抗力量需要她,比利時人民需要她,甚至連法國北部的人民也需要她!因為隻有她才能接近赫夫曼,隻有她才能潛移默化地影響赫夫曼……而赫夫曼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又將影響著兩國人民的命運。
金鈴完全明白維克多的意思,她隻是擔心自己辜負了大家的厚望。
在這離別前的夜晚,伴著一輪朦朧的殘月,兩個年輕人足足談了一夜。他們談到了戰爭,談到了一年多來的種種往事,也談到了未來,她說等戰爭結束以後她一定要回中國。他沒有說什麼,隻是苦笑笑,他一直等待著上蒼的恩賜。
第二天早晨,鴿王艾德蒙帶來的消息,卻一下子把金鈴回家的路給堵死了。
“金鈴小姐,您來信了。這回可是中國來的!”艾德蒙在院子裏扯著嗓門喊道。
“噢,上帝!我家終於來信了,太好了!”正在收拾東西的金鈴急忙跑下樓來。
維克多的心裏卻湧出一股難以名狀的失落,他擔心金鈴要回國……尤其看到她興致勃勃的樣子,他徹底失望了,覺得自己永遠也征服不了她那一心想回中國的心。
然而,維克多卻看到金鈴捧著信的手在發抖,少頃,她轉身向樓上跑去,等他跑上樓來,卻發現她趴在床上傷心地哭著……
“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維克多忙問金鈴。
金鈴卻泣不成聲,好一會兒才哭泣道:“我再也見不到父母了。嗚嗚……我再也沒有家了……我難過死了。”
表哥來信告訴她,金家早在一年前就遭到了日本飛機的轟炸,金鈴父母雙雙被炸身亡。
“金鈴,不要那麼說,”維克多把金鈴擁在懷裏,極力安慰她,“你有家,這裏就是你的家。無論你答不答應我的求愛,我都歡迎你能永遠地住下去……”
“可我沒有自己的家了……”
“別難過,這裏就是你的家。親愛的,看到你痛苦的樣子,我心裏非常難過……”
金鈴偎依在維克多寬大的懷裏,盡情地哭著,以宣泄著內心太多的痛苦和失落。哭著哭著,她突然發恨地說:“我不走了!我堅決不走了!”
“為什麼?”維克多感到疑惑。
“我要跟你一起打德國鬼子!這幫該死的法西斯分子太可惡了,搞得整個世界都不得安寧!”金鈴恨恨地說。
維克多卻搖了搖頭,“不,你必須走。”“維克多,既然金鈴小姐不願意走,你為什麼非要逼她呢?”不知什麼時候進屋的老人開口嗔怪兒子。
一看到滿頭白發的老夫人,金鈴頓時想起了媽媽,一頭撲到老人懷裏哭起來,“夫人……我再也沒有家了,我再也見不到我的爸爸媽媽了,嗚嗚……我難過死了!”
“噢,可憐的孩子,”老人淚眼婆娑地安慰她,“沒關係,這裏就是你的家……如果你願意,你就叫我媽媽好了。”
“老媽媽……”金鈴激動地叫了一聲老媽媽,抱住老人“嗚嗚”大哭。
臨走,老人將一條駝色披肩給金鈴披到肩上,與金鈴久久地擁抱著。
維克多拿出家裏所有的比利時法郎都給金鈴帶上了,通貨膨脹,貨幣貶值,錢已經不值錢了。金鈴不要,她說她的工錢沒有這麼多。
維克多卻說:“我不是給你的工錢,我是送給我親人的生活費。”
在這個陰冷的深秋早晨,金鈴拎著那隻舊皮箱,流著淚水,又上路了。
她沒有向鎮裏的人告別,怕引起德國人的注意,在維克多的陪同下,乘著馬車悄悄地離去了。
馬車一駛離小鎮,金鈴頓時感到一種茫然和失落,就像戰爭開始時一樣……但她知道,她再也不是當年那個涉世不深的中國女留學生了,而是一個飽經戰爭磨難的成熟女人了。她感到安慰的是,她不再是孤獨一人,她身邊有著一副堅強而成熟的肩膀可供她依靠,有一雙有力的大手正緊緊地拉著她,拉著她一起同行。“無論遇到什麼樣的困難,無論遇到多大的危險,我都會全力保護你,嗬護你,我向天主發誓……”這是昨天夜裏,維克多對她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