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刑場上的槍聲
接到西拉裏的電話之後,蘭伯立刻取消了今晚去取情報的計劃,急忙驅車回到家裏,到家就把所有能引起懷疑的材料全部燒掉了。
一切處理妥善之後,蘭伯走進臥室,悄悄捅醒了妻子,“哎,親愛的,醒醒好嗎?”
索菲亞“忽”地坐起來,驚恐地問道:“出什麼事了?”
“別害怕,沒事。”蘭伯急忙安慰妻子,“不過,維克多被蓋世太保秘密逮捕了。今晚,他們要給他打一種神經麻醉劑,不知他會說些什麼?”
“他知道你的事?”索菲亞驚訝地望著丈夫。
“是的,這支遊擊隊就是西蒙和維克多我們三人創建的。本來,我不應該對你說這些,但現在,我必須告訴你了。你可要絕對保密,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說出去!”蘭伯覺得,有必要讓妻子知道這一切了。
“萬一他把你交待出來……”索菲亞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所以我才把你叫醒了。”
“你要我做什麼?”索菲亞麻利地套上裙子,“說吧!”
“請你給我打一針,看我都說些什麼?”
“打什麼針?”索菲亞大惑不解,“你要幹什麼?”
“打一針神經麻醉劑。”
前不久,蘭伯從德國一位反納粹的特工手裏弄到兩支新研製出來的神經麻醉劑,本來準備送到英國進行研究的,今晚聽說維克多出事之後,他決定先給自己注射一支,以防被捕後敵人給他使用這種藥物。
“一旦我被捕了,死倒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出賣同誌!”蘭伯說。
“不!你不要說這些,太可怕了!我不能沒有你,我們的兩個孩子更不能沒有爸爸!親愛的……”索菲亞抱住丈夫哭起來。
“別難過,”蘭伯拍拍妻子,“我們隻是做好最壞的思想準備,也許維克多什麼都沒交待。”
“可你隨時都可能……”索菲亞不願說出“被捕”兩個字,覺得太不吉利。
“你說得對,隨時都可能發生。我們不能不有所防範,所以,先打點兒這種麻醉藥物……”
“不,我不能讓你拿自己做試驗,萬一死過去怎麼辦?幹脆你拿我做試驗好了,你給我打一針,你看我都說些什麼?”索菲亞像天下所有的好妻子一樣,想犧牲自己來保護丈夫。
蘭伯被妻子的精神深深地感動了,他熱淚盈眶地摟著妻子。此刻,兩人心裏都在哭泣,一個是有聲的,一個是無聲的。
“親愛的,你真令我感動,可是我必須自己打,據說打過這種藥物之後,就會產生抗藥性了。”蘭伯勸說妻子。
“不!我堅決不同意!”妻子抱住蘭伯死活不同意。
“親愛的,我了解許多機密,不僅是一個地下遊擊隊,還有盟軍派駐比利時的所有諜報人員名單,都在我手裏,萬一……”“可你絕不會出賣他們!”“但是一旦打上這種藥物,我就無法支配自己的意誌了,到那時,後果將不堪設想……”
“上帝呀,這太殘酷了!”索菲亞抱住丈夫哭起來。
“親愛的,抓緊時間吧,距離天亮時間不多了。”
索菲亞從沒打過針,她在丈夫的鼓勵下,哆哆嗦嗦,終於紮了下去……打完針,她抱住丈夫哭泣道:“親愛的,你可一定要醒過來啊,可別把我和孩子扔下不管啊!”
於是,就在這早春的同一天夜裏,維克多和蘭伯兩名堅強的反法西斯戰士,躺在兩張不同的床上,開始了同一項試驗,一個是被迫的,一個卻是自覺的。
但是,他們所表現出來的精神卻是相同的——
蘭伯拉著妻子的手,一再叮囑她:“親愛的,你一定要不斷地審問我,把我說的話全部記錄下來,這樣我就知道我都說些什麼了。”
索菲亞憂心忡忡地問道:“你真的不會死過去嗎?”
“不會的,要死過去,德國人還能得到口供了嗎?”
之後,蘭伯很快就感到頭暈、發困,神誌開始模糊起來,他極力提醒自己要清醒。
索菲亞邊哭邊心疼地撫摸著丈夫清瘦的臉,不停地給他拭著額頭上的冷汗,開始問他:“親愛的,你都跟誰接觸過?”
已經處於半昏睡狀態的蘭伯急忙提醒妻子:“不要這麼溫柔,要像德國人那樣嚴厲地審訊……”
“親愛的,讓我怎麼嚴厲得了啊?”索菲亞又撲到丈夫身上哭起來。
“按照……我說的去做……不然藥就白打了……”蘭伯已經漸漸失去了清醒的意識。
索菲亞隻好流著淚,咬著牙,粗聲粗氣地審訊起來:“蘭伯!你說,你都跟誰接觸?誰是你的領導人?”
蘭伯滿臉冷汗,卻緊咬著牙關……
“說!西蒙是不是你的領導人?”
蘭伯一言不發。
“說!你們地下抵抗組織都有哪些人?”
此刻,在蘭伯的腦海裏,仿佛覺得一張猙獰的麵孔正逼近他,好像是安德魯,又好像是洛霍,他腦海裏不斷閃現出“西蒙、維克多、西拉裏”等許多人的麵孔,可是,一個強烈的聲音在不斷地敲擊著他那麻木的神經:“不能說!你堅決不能說!你要說了他們就全毀了!”
後來,蘭伯又聽到了一個嗡嗡作響的聲音在問他:“蘭伯,你就不想想你的妻子和兩個未成年的孩子?你就不愛他們嗎?”
索菲亞盯著丈夫,想知道丈夫到底說些什麼?隻見他終於蠕動著幹裂的嘴唇,艱難地吐出幾句不太連慣的話:“我愛她們……非常愛……”
“親愛的……”索菲亞一頭撲到丈夫身上大哭起來,哭著哭著,突然又意識到自己的職責,急忙繼續審訊,“你快說出你的領導名字,我立刻就放了你!”
“我愛她們……”蘭伯又說了一句,就箴口不語了。
第二天早晨,蘭伯醒來之後感到頭劇烈疼痛,急忙問妻子:“我都說了些什麼?”
索菲亞兩眼淚水,深情地望著丈夫,搖了搖頭。
“怎麼,我什麼都沒說?”蘭伯忙問道。
“不,你隻說了一句話……”
“說了什麼?”蘭伯立刻緊張起來。
“你說,非常愛我和孩子……”
“噢,真的?”蘭伯張開雙臂一把抱住妻子,兩人緊緊地擁抱到一起。
清晨上班前,蘭伯準備去臥室看看兩個孩子,這時,兩個四五歲的孩子穿著睡衣從臥室裏跑了出來,奶聲奶氣地喊道:“爸爸,早晨好!”
“早晨好,我的孩子!”蘭伯急忙抱起兩個兒女,親親這個,又親親那個,“睡得好嗎?”
“好極了。”姐姐說。
“我還夢見爸爸給我買了好多好多聖誕禮物,我都抱不過來了!”弟弟說。
“那你怎麼不叫我幫忙呢?”姐姐噘著嘴嗔怪弟弟。
小家夥瞪姐姐一眼,“你睡著了,我怎麼叫你呀,對吧爸爸?”
“對極了,姐姐睡著了,小弟怎麼叫你呀?”蘭伯連連親著可愛的孩子。他知道,這也可能是最後一次……
索菲亞不忍心看爺仨兒親密的樣子,躲到廚房裏偷偷抹眼淚。她不敢想象一旦失去了丈夫,這個家還靠什麼支撐下去?
臨走,蘭伯兩手把著妻子的肩膀,嚴肅地叮囑道:“親愛的,有件事情我必須麻煩你,如果我今天沒有回來,那就說明維克多出了問題,你要立刻想辦法通知西蒙,他的聯絡方式是……如果聯係不上西蒙,你立刻去艾得利蒙小鎮一家麗特酒店,找到酒店的女老板拉麗特,把情況告訴她!”
“不……”索菲亞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一頭撲到丈夫懷裏哭起來。
“別擔心,也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蘭伯忙安慰妻子,“我不過是做好最壞的思想準備罷了。”
但是,無論他怎樣安慰,索菲亞都看出危險已經逼近了,而且可能就在門外等著他呢。
臨分手,索菲亞抱著孩子一再與丈夫親吻告別,看著他的吉普車開出很遠,她才帶著孩子返回屋裏。她怕她們再也見不到這位滿身雪茄味的親人了。
走進警察局的大門,蘭伯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跡象。
進屋以後,蘭伯叼著一隻永遠不離嘴的淺綠色玉雕煙鬥,站在窗前,等待著西拉裏的到來,少頃,隻見西拉裏邁著青年人富有彈性的腳步,匆匆走進了大門。西拉裏小夥子長得滿漂亮,身材修長,一頭金發,濃眉大眼,很有一種藝術家的氣質。蘭伯常常為他感到惋惜,如果不是該死的戰爭,西拉裏完全可以成為一名電影明星,而不是幹這種隨時掉腦袋的差事了。
蘭伯來到走廊,看著西拉裏從收發室信箱裏取走了他寫給西拉裏的密信,走進衛生間,他這才舒了一口氣。
西拉裏進了衛生間插上門,立刻掏出顯影劑往密信上一塗,看到信上寫著:“立刻停止一切活動,這張支票是給你的獎勵。”西拉裏心裏頓時歡呼起來:“噢,太棒了!”連連親吻著寫有八百元比利時法郎的支票。
從廁所出來,西拉裏懷揣支票,興致勃勃地吹起舒伯特的《野玫瑰》,向辦公室走去。這時,卻聽蘭伯局長在身後喊他:“西拉裏先生,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西拉裏頓時緊張起來,心想,局長是不是發現昨晚電話的事了?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進了蘭伯的辦公室。
“局長,早晨好……”
“早晨好。”蘭伯叼著玉石煙鬥,平靜地說,“西拉裏,你工作幹得不錯,放你十天假,讓你回安特衛普去看看你的父母。”
“真的?”西拉裏大喜過望,不敢相信局長會如此開恩。
“我從來不開玩笑。”
“哇,太好了!謝謝局長大人!”西拉裏像孩子似的向蘭伯送了一個飛吻。
一看西拉裏高興的樣子,蘭伯脫口說了一句,“不,應該謝謝你。”
西拉裏頓時一驚,局長為什麼要謝我?還放我假,這到底是為什麼?一連串的疑問立刻襲上西拉裏的心頭。別看他長得像個孩子,人卻極其精明。
“啊,謝謝你對工作的熱情。”蘭伯自知失言,忙說,“去吧。祝你好運。今天馬上回家!”
“謝謝。”西拉裏轉身向門外走去,走到門口,又回頭說了一句“謝謝局長!”這時,西拉裏忽然看到蘭伯一掃以往的嚴肅,正用一種親切的目光望著自己,心裏不禁一震……出了門,他心裏頓時疑惑起來:局長為什麼用那種眼光看我?是不是聽出昨天的電話是我打的?他為什麼忽然放我十天假?能不能……噢,天哪!原來他可能就是……啊,我必須見見他!
西拉裏忽然意識到蘭伯可能就是自己的上級,急忙轉身奔了回來,沒敲門就闖了進去,剛要說話,卻發現蘭伯正用冷漠的眼神望著他,又恢複了以往那種距人千裏之外的冷漠,完全沒有了剛才的親切,西拉裏頓時又愣住了。
“啊,局長,您沒什麼事吧?”西拉裏盯著蘭伯,真希望他能說出一句令他渴望的話,可是,西拉裏卻聽到一句大為不悅的嗔斥:“我能有什麼事?你還磨蹭什麼?還不快走!”
西拉裏感到一種難以名狀的失望。自從開始諜報工作以來,他一直獨自一人,默默地與魔鬼打著交道,獲取著大量的情報。可他從沒見過自己的上司,連給他下達指示的人是誰都不知道。他很想知道此人是誰,很想跟這位秘密領導自己的上司訴說一下內心的苦悶與孤獨。剛才,當他猜出蘭伯可能就是自己上司的刹那,他心裏簡直心花怒放,高興極了。可是,蘭伯的一張冷臉,立刻凍結了他心中剛剛升騰起來的全部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