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花葉有菩提
人生需要一枚指南針
隨父去雲南原始森林探險那年,我恰巧十八歲。所有的激情和夢想都在狹小的胸膛裏燃燒,渴望到外麵一闖,施展今生抱負。
進入森林之前,父親語重心長地跟我說了幾十條注意事項,我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覺得所有的事既然都是無法預料的,那麼最重要的還是隨機應變。
於是白天我隨父親采集標本,做考察筆記。傍晚整理帳篷,生火。
大約過了三天,沒有地圖引導的我們在茫茫樹木間迷失了方向。有經驗的人都知道,在森林裏迷路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兒。因為,它或許就意味著死亡。
父親讓我檢查所有的儲備食糧還有藥品。我檢查過後,猛地一驚,因為剩餘的幹糧充其量也隻能挨過兩天。我們來時都走了三天了。兩天的時間,就算我們毫不耽誤地按原路返回,也得餓上一整天。
沒辦法,我隻能把所有容器騰空,裝滿清泉。以備不時之需。
轉悠了一天,沒有任何頭緒。粗心大意的我竟然在路途上把指南針給遺落了,父親不住地歎息。這次我能明顯地看到從父親沉穩的眼睛裏,猛地閃過一陣惶恐。
他一邊安慰著我沒事兒,一邊整理著那些我們辛辛苦苦采集回來的標本。其實我知道,他和一樣都怕,畢竟挨過明天,我們的幹糧就宣告完畢了。剩下的日子隻能靠喝水來硬撐。而山野跋涉偏偏又是體能消耗極大的運動,沒有足夠的食物,我們根本不可能有充沛的體能繞出森林。
死亡在一步步臨近我們。雖然四周都是不知名的植物和野果,但是我與父親都不敢觸碰。因為,在這個危機四伏的森林裏,處處都潛藏著殺機,我們無法辯明哪些植物對我們有益無害,哪些對我們又有害無益。
極度恐懼的我開始埋怨父親的無能,並作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由我帶路。
於是,年邁的父親一聲不吭地跟在我的身後,努力地隨著我穿過那些茂密的叢林。沒有了指南針,也就沒有了方向。我像一隻無頭的蒼蠅,隻求最後一搏。
最後,氣喘籲籲的父親在我身後歎出了兩個字:“風向”。於是,我恍然大悟地開始鎮定下來,抬頭看清每一片葉子晃動的方向。
順著葉子晃動的反方向,我帶領父親來到了一塊空地,算是繞出了一點眉目。但是饑餓迫在眉睫,再不出去的話,後果真不堪設想。
臨近傍晚的風開始散亂起來。太多的風向讓我們都不敢確定了。
父親抬頭四處搜尋,最終決定朝著那個有著淡淡煙霧升起的地方出發。有了明確的目標,我們開始拚命地朝前敢去。必須要在天黑前衝出森林。
三小時四十五分的旅途讓我和父親雙雙虛脫在亮有溫暖燈光的窗口下。卻不知為何,會在癱下之前,霎時流淚滿麵。
生之歡愉,讓我真切地明白了,人生就是一片無際的茫茫原野。我們所需的隻是一枚小小的指南針,給予一個明確的方向。因為隻有明確的方向才足以說服我們在心底堅信,那些長遠的磨難都隻是一陣小小的順風。
78周的等待
一
第一次見柳小藤是在高一新生的發言會上。當時所有人都在踴躍地作自我介紹,唯獨她遲遲不語。我似乎還記得那天她身穿一件咖啡色條形外套,看起來有些清瘦頹廢。
喧鬧的講台下,她獨自安靜著。直到最後,老師再三地問著台下還有哪位同學還沒有作自我介紹時,人群中才有人想起她,並不停地朝著她所在的位置扭頭觀望。
柳小藤畏畏縮縮地上了講台。清了清嗓說:“大家好,我叫柳小藤......”
之後的話,我再也沒聽到了。或許大家和我一樣,都發現了柳小藤的缺陷——沒有兩顆門牙。頓時台下的哄笑聲就滾滾淹沒了柳小藤。
柳小藤慌亂失措。我起身大聲叫了一句:“安靜!”接著,帶頭給柳小藤用力鼓了掌。或許其他同學受到了感染,也跟著我傻傻地鼓了掌。
台上,柳小藤的聲音開始有些哽咽,朝著我不停地微笑。
後來,文理分班時,柳小藤申請成為同桌。而那時,成績平平的我已決定報考藝校。
補了牙齒後的柳小藤還是那麼清瘦,一點沒變,可我對她的印象依舊十分模糊。她喜歡不停地問我:“你還能想起我嗎?在新生發言會上。”麵對很多類似這樣的問題,我經常都是用我的口頭禪來回答:“想,可想了,沒看我都想到想不起來了嗎?”
柳小藤在一旁大笑。歡笑中,我們的友誼之花悄然綻放了。
二
第一節數學課上柳小藤出盡了風頭,惹得前排同學頻頻回望。我難以理解,對於那些函數,坐標,她為何能如此快速地得出準確答案。最後,她悄悄地告訴我:“我用的是微積分,媽媽教的。雖然隻懂一點皮毛,但還是起很大作用。”
對數學頭疼的我頓時來了興趣。可微積分這東西在我的感官世界裏,好像比UFO還要陌生。柳小藤詭異地笑笑,說:“隻要你教我拉小提琴,就你在晚會表演的那曲,我就把所懂的微積分的皮毛傾囊傳授給你。”
我左右權衡了一下,笑笑說:“那我不虧了?你懂的是皮毛,我懂的可是骨肉啊。”
於是從此,每個星期天中午,柳小藤都會和我一起回家,並在我上專業課的地方等我。課後,若天氣好,我就與她一起坐在教室門外的樹下,一起學習“皮毛微積分”和“骨肉小提琴”。若天氣不好,我們就轉移陣地,跑到二樓鋼琴室裏麵霸占一個琴房。一邊“砸琴”,一邊學習。
很多次上完課的時候我都會發現柳小藤站在樹下仰著頭,手指東點西點,口裏還喃喃地不知道數些什麼。偶爾她見我出來會調皮地問道:“你知道今天有幾片葉子黃了嗎?”我常常是頭也不回地用我的口頭禪裏打發她:“知道,可知道了,我都知道成不知道了。”
柳小藤還是笑。跟我在一起,她好像永遠沒有苦惱。不過也對,她成績那麼優秀,大好的前程,有什麼可苦惱?不像我,什麼都不行,就連自己在行的小提琴也是中途才學,半路出家。
“你知道今天出了幾片綠葉嗎?”“你知道今天落了多少葉子嗎?”......
柳小藤的問題隨著季節不停在變化。受她的感染,我也偶然會算算與她的友誼到底曆經了幾個春秋。
在第八個季節無聲來臨的時時候,我的專業成績已過公布過了錄取分數線。於是開始忙著爭取文化成績的我終於知道了何謂題海戰術。那些堆積如山的練習題仿佛是一場永遠也打不完的戰爭。還好藝校對文化分的要求不是很高,所以我不用去為這些去擔心太多。
可柳小藤不一樣,做題時經常會累倒在課桌上睡著。那些堆積起來就能她清瘦身體實實遮掩的書本,我看了都會心疼。
有的時候,我會調侃地說一句:“小藤,要不你跟我一起考藝校吧。”她無奈地說:“他們要是需要一個去重新製造1234567音高的的人,那我就去。”
臨近畢業的時刻,我開始自責。因為“皮毛微積分”我已經多少懂了一點,可柳小藤的“骨肉小提琴”還是照舊的拉不完1234567。或許,我真的沒有用心教她。
三
簽同學錄那天恰好我的生日,柳小藤才看見就給我買了一份頗為貴重的禮物,一把精致的小提琴。
我翻了翻同學錄,知道一個月後是她的生日。雖然我送不了她那麼貴重的禮物,但我還是打算給她一個驚喜。
可直到高考結束後,我才恍然想起柳小藤那早已過期的生日。原本牢牢記住的日子,終究還是被我忘記了。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柳小藤雖然表現得毫不在意,可我還是感受到了她的悲傷。畢竟,我是她最最要好的朋友啊。
盡管之後幾次她來找過我,可我仍舊沒有任何理由,或是勇氣來為她補過生日。
送六歲的表妹去參加暑期外語培訓時,柳小藤已經開始準備奔向她所在的大學了。我站在門外樹下,癡癡地等著下課,不知道該做點什麼。
最後,我學著柳小藤開始數樹葉。數了幾遍,又隻能重頭開始。因為微風一過,原本我所看準的位置又亂了。鈴聲像停頓過了幾個世紀,我有些急躁地大罵了幾次。那樣的空虛,是來回踱步,數樹葉也無法打發掉的。
我忽然想起清瘦的柳小藤。在那足足一年半,547.5天的時間裏,總共有78.2周。也就是說她經曆過類似這樣的78.2次等待。
我有些難以想像,這78.2個周末下午,她是怎麼過來的。又是在用一顆何等寬容的心來小心翼翼地守護著我們這份真摯的友誼。
我開始懂了,該去如何關愛那些離你最近的人。因為他們早已在你從不知曉的季節裏,默默付出多時。
再把內心塗成白紙
每周六的清早我都要乘半小時的公車去那所中學。原因是他們急於參加省裏的合唱比賽,學校又沒有合適的聲樂老師,所以請我過去教這群已被選拔出來,準備參賽的學生。
為了能讓他們的聲音統一,我決定在這短短的兩個月時間裏,教會他們如何發聲,如何讓自己的聲音在合唱中與群體諧和。
開始,他們都報著極大地熱情跟我學習,全然沉浸在“咿咿呀呀”的練聲曲中。而我,也盡可能地教他們。甚至,為了能準確地把握每一個學生的自身條件和存在的問題,我特意隨身攜帶了一個大本子,用來記錄他們的名字,編號,還有這堂課完畢時所出現的小毛病。
在他們熱情未消的時刻裏,我努力培養著他們對歌唱的興趣。中午帶他們去看同齡人的聲樂演出光盤,傍晚給他們講解聲樂唱腔的妙處。
有了興趣,他們學會在我不在的時候獨自練習,自行摸索發聲位置,氣息。為了能讓他們更加清楚自己的一些小毛病,每周六我都讓他們自己來填寫今日的上課心得,以及下一周所要達到的目標。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孩子們進步很快,可我發現了一個問題。每次讓他們填寫心得的時候,他們都左推右讓,不肯上前來寫。開始我以為是我太過於嚴肅,於是在他們寫心得時,我幹脆走出琴房。可盡管這樣,他們還是在裏屋吵嚷著,誰都不肯第一個填寫。
最後一次課上,孩子們都異常緊張。因為第二天就要參加比賽了,我沒有對他們灌輸太多東西。我怕他們會吸收不過來,壓力過大而造成發揮失常。
練聲完畢後,我把大多時間都花在了聊天上。我用最散漫的口吻告訴他們,比賽時應該注意的部分事項,他們也相繼問了我很多問題。直到此時,我才明白,這群孩子的內心裏,原是有著這麼多的顧慮。
我翻開身旁的這個黑色本子,猛然才發現它已經被這幾十個孩子的稚嫩筆記蓋滿了。上麵記載著他們每一個人,每一堂課上所存在的毛病。這群孩子在旁看著我一頁頁地急速翻去,不自在地笑。
課後,又到了心得時間,他們又陷入了一片吵嚷之中。我微笑著說:“這節課你們不用寫了,你們表現得非常完美。在我眼睛裏,你們的人生就像這頁沒有書寫過的白紙一樣,想要什麼顏色,你們就可以憑自己去畫什麼顏色。明天,將是你們的第一筆。祝你們取得最好的成績!”
嘩嘩的掌聲過後,他們如鳥一般,嬉笑著飛奔出了琴房,眼光灑滿了他們天真的臉。這是我在這麼多天以來,第一次看到他們如此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