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回避血跡斑斑,於是我便從上空的月亮裏鏤出一個同樣的頭顱,那是我多年前畫的《阿波羅死了》。阿波羅死了,世界就死了。如果說,多年前我還無法確定,那麼,我現在確定,阿波羅真的死了。那年輕俊美的太陽神,他死了,我們再也看不到他了。我們看到的,無非是些拙劣的贗品。

船複駛入幽暗處,有如在夜空中潛行。靜寂愈加濃稠。被船漿勾勒出的水的弧線變成琴弦壟斷洞宇。每劃一槳便撥動一個美妙的天籟之音。

船上的穿灰色大衣的遊客此時變成一隊隊寂靜無聲的灰色幽靈。在黑暗的深處,幽靈們匆匆而逝,像雲霧一般若隱若現,透明空朦。我雖看不清自己,但自知也是這眾多“幽靈”中的一個。

於是忽發奇想感覺到死亡不過是一種灰色的隱身衣而已。從生到死不過是生命形式的相互轉換,又何必慨歎生之艱難,死之必然?

#3#奧菲利亞

奧菲利亞毫無疑問是《哈姆雷特》中最具有悲劇色彩的人物。我的刻紙把她處理成靜靜飄浮在水中,仰望著天空中的十字架,旁邊是毫無生機的枯樹,但是枯枝的美感似乎勝於枝繁葉茂的盛時,它蒼冷如鐵,與貌美如花的女孩形成強烈對比。

奧菲利亞秀麗的長發如同水母一般飄零在寒冷的水中,那隻胳膊象征著最後的掙紮,在將要死亡的那一刻,她一定是後悔了:不,不值得,無論是為了愛情還是別的什麼,都不值得把最美的生命葬送。

我不知昏睡了多久,直到眼睛被一種奇怪的光照亮了。我努力睜大眼睛,四周又是那種可怕的寂靜,海和天又變成了枯葉似的色彩,喝醉了酒似的飄飄搖搖。在漆黑的海麵,有一簇光在暗暗地閃,周圍高大的石林在反光中變成一支支點燃的蠟燭。巨大的通體透明的蠟燭在神秘地燃著,又像是在慢慢地飄移。漸漸地,光線變強了。

石林像一座巨大的、輝煌的祭幛,背景是天空的幃幕。一種蝙蝠似的鳥在幃幕邊飛著,發出怪叫,難道它們就是海妖的化身?或者是那種叫做鴟梟的夜行者?一聲呼哨,箭似地,它們飛過我的頭頂,那大概是一群美麗的刺客,去匆匆執行上天的密殺令。這時,忽地一下,那幃幕揭開了——大海發出雪也似的一片白光,明亮得如同白晝。

#3#禁果

伊甸園被鳥鳴提升得空闊而靈動。

一隻蘋果墜落下去,結果竟然變成了金錢。

而那些恐龍和花朵已經變得微不足道。

一個裸女躺在欲望與理想之間。

那些臨水而起的大翅水鳥,正在衝向水中隱藏的百合花。

人類墮落了,遠古的伊甸園被毒化了,但理想還在像鳥一樣飛翔,籠罩著人類心靈的天空。

那些花朵變成樹枝或鳥羽伸向天空之後又成為火紅的珊瑚樹,靜臥著的銀白色女人背後,是一張青銅色的魔鬼的麵具。伊甸園在無數絢麗花朵中藏著一隻彩色蜘蛛似的大毒蟲,天上飛著彩色霰霧般的鳥輕靈得仿佛可以隨時碎裂在空氣之中,乍看美得無法言傳,再看卻忽然感到那一片彩色的空氣中充滿了毒液,遠古的伊甸園被毒化了,這大概就是人類一切夢境的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