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母親您好
“母親,您好。”晚上六點她一進門,就對著老太太說。
老太太躺在床上,聽到聲音,她轉過頭來。她頭上的白發有些淩亂,她的手揮舞著,說:“你不是我女兒,你不是我女兒,我的女兒叫梅子。”
“我是梅子啊,要不,我怎麼會叫您母親呢?”她說。老太太這才安靜下來,呢喃道:“哦,你是梅子,你是梅子,來,你過來。”
“母親,您有什麼吩咐?”她問老太太。老太太癟著的小嘴裏發出了聲音:“我要起來……我要起來……”她走近床邊,將老太太扶起,攙下床來,坐到沙發上。她端過臉盆,試了試水溫,擰起毛巾,替老太太擦臉。然後,她走到床邊,替老太太整理床鋪。
“不要動我的床!”老太太喊道。她的手停了下來。
“我要吃……稀飯。”老太太又說。她去廚房,端來了一碗稀飯,用勺子盛了,送到老太太嘴邊。老太太的嘴才靠上去,就叫開了:“你要燙死我啊。”她就又用臉盆端來冷水,將稀飯碗放在冷水盆裏冷卻。兩分鍾後,她再用勺子一下一下地喂進老太太的嘴裏。有稀飯時不時地從老太太的嘴裏流出來,她又忙著用毛巾擦拭幹淨。一頓飯下來,居然用了三十多分鍾。老太太不急,她也不急。
“母親,您要活動活動才好。”她說。她知道,老年人能多活動身子骨是大有好處的。老太太站起來有些困難,她忙著上前抱緊,好讓老太太起身。然後,她攙著老太太,一步一步,從客廳的東邊移到西邊,又從西邊挪到東邊。過了一會,又開始在客廳裏轉圈;這是老太太每次要求這樣做的。幾圈下來,老太太不見怎麼累,她倒是全身是汗了。
她看了看鍾,八點四十。
“我要聽故事,我要聽故事……”老太太又嚷開了。
“那我們講牛郎織女的故事吧。”她說。
“又是牛郎織女,不好,我不聽,要新的故事。”老太太說。
她就又想些故事,但她怎麼也想不起新的故事。她就真後悔當初讀書時沒讀好,連幾個故事也沒能記住。絞盡腦汁地想,來了,烏鴉喝水的故事來了。她就對著老太太講起來:一隻烏鴉口喝了,到處找水喝……
不到五分鍾就講完了。“我還要聽故事,我還要聽故事。”老太太又嚷嚷。
她就又想起了那青蛙坐在井裏的故事,慢慢地一句一句地跟老太太講了起來。講著講著,老太太睡著了。她也想睡,但她知道她是不能睡的,她得慢騰騰地想法子扶老太太上床去睡覺。
夜十一點,門上有鑰匙響動,她知道那叫著梅子的女人回來了。女人滿身地酒味,似乎就要噴到她身上的樣子。女人遞給她一張百元鈔票,她點了下頭,準備換鞋回家。老太太醒了,直嚷:“梅子,我還要聽故事,我還要聽故事……”滿身酒味的女人走過去,老太太雙手直擺:“不,你不是梅子,你不是梅子。”
“母親,我是梅子啊,要不,我怎麼會叫您母親呢?”女人說。女人朝她揮了下手,示意讓她回家。她帶上門,身後傳來老太太有些發怒的聲音:“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我女兒梅子,你要是我梅子,怎麼不在我身邊呢,我不讓你講故事,我不讓你講故事……”
夜裏有風,有些涼意。她剛騎上自行車,手機響了,是五歲的女兒打來的:“媽,你怎麼還不回家?”
“你爸呢?”
“在工地上加班,還沒有回。”
“奶奶呢?”
“老毛病又犯了,睡在床上一聲接一聲地叫個不停,她的藥也沒有了。我好害怕,媽媽。”
她緊了緊衣服,覺得夜裏的風更大了。夜色更濃,像一頭張著大口的野獸,一會就將她吞沒了。
微弱的燈火
他將手中的煙頭狠命地朝地下一摔,下定了決心:今天,一定到進到這金帝娛樂城去瀟灑一回。
他又看了看天,天色剛剛暗下來,夜空中出現了少有的幾顆星,像對著他不停地眨著眼。這裏是這座小城的娛樂一條街,和他一同打工的強子和小剛常常提起這條街。他不知道強子和小剛來過沒有,但兩人講起來的時候,總是眉飛色舞。
“進了那娛樂一條街,那才是人過的日子喲。”強子說。
“那一條街,還是數金帝娛樂城最好玩。”小剛說。
強子就又接過話茬兒:“那是男人的天堂啊。聽說,吃喝玩樂都有,洗腳的,按摩的,還有跳脫衣舞的……”
“還有漂亮的小妹妹陪你喝酒,關係好了,就會陪你睡覺,隻要一百元就夠了……”小剛笑嘻嘻地說。
他聽到這些話的時候,總會有些心動,像幾隻螞蟻在他的心上爬,癢癢地。他也不知道那幾隻螞蟻什麼時候能夠爬走。
“什麼時候,我也到那金帝娛樂城去一回。”他在心裏說。
來到這座小城打工快六年了,每年,他總能夠寄些錢給他鄉下的家。家中有他多病的父母、年邁的奶奶和還在上初中的妹妹。
“我也應該尋找我的生活。”他常在心中想。一看到強子和小剛眉飛色舞的樣子,他心中的小螞蟻就爬出來了,他就想真正到金帝娛樂城瀟灑一回了。
金帝娛樂城的霓虹燈早就開始在他的眼中閃爍。這回他是真下定進去一回的決心了。
他手中的煙又抽完了。他得買包煙。
路口有個煙攤,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靜靜地守在那兒,看來他的生意並不好。煙攤是那種常被城管驅趕的小攤,攤子上點亮著一盞電燈,連著蓄電池的那種電燈。電燈發出微弱的燈光,僅僅能照亮這個小攤。
那燈光,像隻螢火蟲的亮光。他在心裏說。
他走過去,遞給老頭二十元錢,說:“拿包煙。”說著他指了指麵前的那種煙。他知道這種煙得十八元一包,平常他隻抽四元一包的煙。但今天不同了,今天是去瀟灑的。
煙攤老頭抬了抬眼,和他打招呼:“喲,來買煙,好哩。”說著遞給他煙。然後,找給他零錢,二元四角。老頭的手,瘦瘦地,像枯樹枝。
“您小攤上的煙比商店還便宜幾毛錢哩。”他隨口說。
“是哩。小攤嘛,圖個信譽,有回頭客,一包煙賺上三毛錢就夠了。其實也不少了,賣三十三包就賺九塊九,三百三十包就是九十九塊了。”老頭說,眼角還帶著一絲笑意。
那一百元得賣三百三十多包煙才賺得到啊。他在心裏做著這個簡單的數學題目。他又看了看老頭的手,看了看老頭臉上浮起的笑,他想起了鄉下的父親。
“小夥子,進金帝去玩玩吧,那兒精彩著哩。”老頭對著他說。
他沒有出聲,扭頭就走,騎著自己的自行車,急著向自己的宿舍趕。天上的那幾顆星閃閃地發著光,照著他的路。
小煙攤上多了個老太太,老頭就高興了:“老婆子,剛才又賣出了一包便宜煙,少賺了四毛錢。”老太太就嗔怪道:“你個老家夥,又讓人家娛樂城少了一筆生意,小心著,娛樂城將你的煙攤掀個底朝天。”
夜色更濃了,小攤上螢火蟲樣的燈光顯得更加明亮。
進我家喝水的叔叔
一進樓梯口,丁丁就看見一個黑衣人拿著鉗子刀具在敲打著他家的房門。丁丁還不到七歲,剛上小學一年級。奶奶剛把他從學校接回來,就繼續和她的老夥伴們在樓下無休止地拉家常去了,丁丁隻好先上樓。
“叔叔,你想要點什麼東西呢?”丁丁問。
黑衣人停住了手中的動作,看見是個小孩,忙說:“叔叔口渴了,想喝點水。”
“我手裏有鑰匙,我來替你開門吧。”丁丁高興起來了。這是做好事呢,老師明天肯定會獎我大紅花。丁丁想。
丁丁開了門,忙著去倒水。黑衣人看了看家裏的陳設,大彩電、冰箱、空調一應俱全,心裏一陣竊喜。
“叔叔,喝水。”丁丁說。黑衣人接過丁丁遞過的一杯水,忙問:“告訴叔叔,你家中還有些什麼人呀?”
“有我,我爸我媽,還有奶奶。”丁丁說。黑衣人心裏一驚。“不過,現在家裏隻有奶奶和我。我媽早就不在家裏了,她不要我爸了,因為我爸關進了鐵絲網裏。”丁丁又說。
“哪裏的鐵絲網?”黑衣人問。
“好高好高的鐵絲網,還有拿槍的叔叔看著他,不讓他出來。”
“你爸爸為什麼關了進去?”
“聽奶奶說是因為他不聽話,我又聽隔壁的小玉姐說我爸是偷了人家的東西。不過,他隻關三年,隻差一個月他就能回家了。到時候,我就有爸爸了,有了爸爸,我也就有媽媽了。”丁丁高興地叫了,不停地跳著。黑衣人怔住了。丁丁兩眼對著他忽閃忽閃地眨著,突然問道:“叔叔,你家有小弟弟嗎?”
“有……有。”黑衣人語無倫次地說。“我家裏還有兩個比你小的弟弟……我就要回去了。”
黑衣人慌忙地走出了門。丁丁又趕了出來:“叔叔,你的東西。”說著,遞給他那把鉗子。
才下樓來,黑衣人將鉗子重重地扔進了垃圾箱。
第二天早上,奶奶送丁丁上學,路過街角拐彎處,發現多了個自行車修理的小攤。丁丁指著攤主告訴奶奶:“奶奶,這個補車胎的叔叔昨天到我們家喝過水呢。”
《進我家喝水的叔叔》發表在《中學生故事》2005年第5期頭版,收入《最美文》第六輯(崇文出版集團出版)
娘的寶貝
那是個星期天,我想著和老婆娟子、兒子小丁一起到西門公園去玩。這小縣城也沒有什麼好的去處。去西門公園這是上個星期就說好了的。一大早,娟子就開始張羅了,說得帶點吃的喝的,不然那兒的東西那麼貴怎麼能行,還說得帶個墊子去,不然坐在地方髒死了。正準備出發,我的電話響了。
電話是鄉下的妹妹王紅打來的,王紅的語氣有些急:“哥,你快回老家來吧,我剛聽人說咱娘又病了。”王紅說完就掛了電話。我忙著和娟子小丁說:“今天就不去玩了吧,我媽病了,要回鄉下去,丁丁,要不我們一起去看看奶奶?”聽了這話,小丁蹦了起來,叫道:“好哩,我可以看奶奶了呢,奶奶那有件寶貝哩。”娟子有些不高興,我就想問個清楚,娟子說:“上半年不是回了一次老家吧,村子裏的人都說你娘有件寶貝,說是用個古色古香的木盒子裝著。我就看過那木盒子,我讓小丁去拿下來看看,倒讓你娘給訓了一頓,什麼寶貝?連自己孫子也不給看。”小丁不管,大聲叫道:“你們快走吧,不要吵了。”我們便不再爭了,和小丁一起叫了輛出租車出發了。
其實縣城離老家白水村隻不過五六十裏地,叫個車不用一個小時就到了。但我回老家的次數並不多。我覺得自己真是有點忙,好象天天都有事,每天都在忙。上次回家的時間大概是上半年三月份了吧,眼下進入了九月了呢。我的老家其實也就他娘一個人,父親10多年前就去世了。好幾次我說讓娘到自己家中去住,可娘總說年紀大了,不大習慣。好在我娘的生活還能自理,再說,妹妹王紅就嫁在鄰村,多多少少有些照應。至於生活費,我當然是每年提前就給了的。這一點,讓我還是感到心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