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跟著張天走到村頭的田間小路,金虎看見張天一下子栽倒在路邊的田地裏。金虎心裏一喜,肯定是張天生病了,看來他明天不能參加數學考試了。他要是不能參加數學考試,那這次的第一名肯定是我金虎了。他走過張天的身邊,像沒有看見一樣。前前後後也沒有路過的人們。
金虎似乎看到了那支金燦燦的“英雄”鋼筆。
但是他轉過了頭,對張天說:“張天,你堅持一會兒,我去叫王醫生。”王醫生是村裏的赤腳醫生。
第二天數學考試,張天照常來到了考場,走過金虎麵前時,對著金虎會心地笑了笑。
幾天後,成績出來了。照樣,張天是第一名,比金虎多出三分。表彰大會上,老校長拿出了一支“英雄”牌鋼筆,說:“今天,我們將第一支鋼筆獎給金虎同學,他勤奮好學,樂於助人。他的對手張天同學病倒,他及時叫來了醫生,並且陪伴著張天同學打完點滴……”
金虎覺得很意外。
台下的同學拚命鼓掌,金虎走上前去,接過鋼筆,驕傲地掛在了自己的上衣左邊衣兜口。他看見,那鋼筆的鐵鉤特別閃亮,發出像寶石一樣的光芒。
他回家的時候,夥伴們都圍了上來,看他的“英雄”牌鋼筆。才讀二年級的弟弟銀虎更是羨慕,鼻涕也噴在了鋼筆帽上。
金虎摸著銀虎的腦袋說:“弟弟,你要向這鋼筆學習,多喝點墨水啊,你想要什麼樣的鋼筆就會有什麼樣的鋼筆……”
銀虎的鼻涕掛得更長了。
我們一起去迎親
“一起去迎親的要走了啊,現在就走……”有人在門口大聲地叫道。就有男女老少擠出門來了。鑼鼓響起來,鞭炮燃起來。我們幾個十來歲的小家夥跑在最前麵。
這是火平叔結婚的日子。
十二歲的紅山想要提個迎親的馬燈,就跟鼓手光爹說了聲。光爹說:“馬燈可以讓你提,可你要回答好我的一個問題。”紅山比我們大兩歲,最想提迎親的馬燈了,就點頭答應了。
“紅山啊,你說,你爹和你媽結婚時你提過馬燈沒有?”光爹問。
“我肯定提過了的啊。不信,你去問問我爹。”紅山大聲地說,生怕人家聽不見似的。大家就笑起來:“個狗日的紅山,你爹媽結婚時你在哪兒喲?你爹怕是還沒有播種喲……”
最後,當然是紅山光榮地提上了馬燈。我們心裏好生羨慕,紅山就更神氣了。
迎親隊伍都是吃了晚飯才出發的。我們聽說火平叔新娘子在十裏外的白水村,就都加快了腳步。去迎親時,是用不著過多地敲鑼打鼓的,鞭炮也用不著多放。大人們走得快,我們幾乎是一路地小跑,真擔心掉了隊不能回家。
又華哥騎著自行車在前邊早就出發了,他是迎親隊伍的先鋒。我們走了四五裏路時,又華哥正來報信:對方送親的隊伍就有前麵不到一裏路。一聽這話,光爹的鼓棒就在那麵鼓上一點,咚,咚咚,鑼也就跟著響起來;嗚,嗚嗚,嗩呐也就跟著吹起來。我們再豎著耳朵聽聽,似乎聽到了送親隊伍的鑼鼓聲和嗩呐聲了,腳下的步子又快了許多。
隻有一百來步遠了。
就有了鞭炮聲。這邊的剛放一組鞭炮,那邊的又一組鞭炮來了,震得耳朵嗡嗡地響。
鑼鼓聲就更響了。送親的小夥子拚命地用敲打著手中的鑼,幾乎就要敲破的樣子。光爹的打鼓技術是方圓十裏有名的,這下又開始炫耀起來。鼓棒上上下下,像變魔術一樣。
還有嗩呐聲。迎親的來一曲《迎親路上》,送親的就來一首《百鳥朝鳳》。送親的來一曲《抬花轎》,迎親的就再來一首《一枝花》。
火平叔是不能來的,新郎怎麼能親自來接新娘子呢?新娘低著頭,眼睛紅紅的,覺得這些聲響和她好像沒有什麼關係。聲響越大,新娘似乎也就要哭出了聲。我們也知道,那是離家的眼淚。
迎上了親,這下就走得慢了。我們也累了,自然地放慢了腳步。
快要到家時,我們又小跑起來。因為等會到親的時候,是有喜糖的。搶好有利地勢,得到的喜糖肯定會多很多。有好幾次,二胖的都比我的多。這一次,我站在撒喜糖的鬆哥身邊,嗬,得到了二十五顆喜糖,比夥伴們的都多。
新娘子名叫桂枝,我們是聽火平叔說的。火平叔也隻在三個月前見過他的新娘子一次。紅山的娘是媒人,那次紅山也同著去了,不懂事的紅山拚命地向桂枝身上撞,想要吃奶的樣子,惹得人好一陣笑。
新娘進了新房,紅山又跟著擠了進去。他的娘就一把拉過他,對著新娘子說:“來,來,給我們家紅山的牙齒摸一摸,他掉的兩顆牙有了兩年了還沒長好哩。”紅山就張開了嘴,新娘伸出右手,小心地在紅山的牙床上摸了一下。紅山也不好意思起來,忙著向新娘身上靠。
紅山和他娘一起出來的時候,紅山就更得意了。“嗬嗬,我吃了新娘子的奶了。”他小聲地對我們說。
紅山的娘也聲音小了,對著火平叔的爹娘說:“哎呀,老哥姐啊,我看著這新娘子不是桂枝,怕不是今天接親的人接錯了吧。”
“不會,不會。”光爹接過了話:“怎麼可能?一碰上頭,鞭炮放得那麼響!完全不可能!”就又有人說:“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紅山娘就不說什麼了。
第二天是村裏人前來恭賀主人大喜的日子,又華就說:“聽說,昨天肖家村的肖老三結婚接錯了新娘的,這是不是真的喲?”
火平叔和新娘都站在門口,兩人的臉紅紅的,像昨天晚上像做錯了什麼事的樣子。我們幾個小家夥向火平叔要喜糖。他扔給我們一大包喜糖,我們樂嗬嗬地到柴草堆邊分享。紅山神秘地說:“新娘子的奶我真的摸了兩次,上次感覺到用我的兩隻手都握不下,昨天感覺那東西像個小算盤子大小了。是火平叔將那東西吃得小了,還是真的換了個新娘了?”我們隻是吃糖,哪管他說些什麼。
火平叔和他老婆第二年春天就生下了個胖小子。
再過了些年,我們上大學了,放假回到老家的時候,總能看到火平叔和他老婆坐在家門口,兩人的臉上,總是漾著滿臉的笑。
1978年的一隻母雞
1978年,我準備參加高考。
我的學習基礎較好,又勤奮刻苦,是老師們眼中公認的好學生。可是,給我上課的劉老師擔心,我身體太差,一陣風吹來,就要將我刮走似的,如果緊張地複習備考,身體很可能吃不消。劉老師對我爹娘說:“得給孩子加強營養,每餐白米飯是少不了的。”當時的條件,一天能吃上一頓米飯就是幸福生活了,哪裏還說什麼加強營養的話哩。
於是,娘養了十六隻母雞。娘聽人說,有了雞,就有了“雞屁股銀行”;雞下蛋了,就有了源源不斷的財源。可是,連人都沒有吃的,下蛋的母雞到哪裏去尋食呢?
隊裏的禾場上有。
隊裏的禾場,是隊裏打場曬糧的場地,隻要是有陽光的日子,禾場上總是曬著穀子或者小麥。我們的家離禾場不遠,隔著一條十多米寬的河。曬好了穀子,禾場上勞作的人們回家去了。娘就站到了家門口,“咯羅咯羅”娘一聲吆喝,十六隻母雞跟了出來。又一聲大聲的“哦嘻”,十六隻母雞,像十六架小飛機,飛向了河對岸的禾場,爭先恐後地吃起了穀子。一袋煙的工夫,娘長長的一聲“咯羅——”十六隻母雞又像小飛機一樣飛了回來。
娘的雞窩,每天都會有十六個雞蛋,一個不少。娘的“雞屁股銀行”辦出了成效,用雞蛋換成了錢,換來了油鹽,時不時地買些魚肉回來改善生活。我的身體也強壯了起來,一頓能吃上好幾碗飯。娘的臉上爬滿了笑容。
高考前幾天,我放學回家,隊長煥叔找上了門,說娘的雞偷吃了禾場上隊裏的公糧。娘聽了,反駁道:“你就知道那禾場上的雞是我家的雞?我家的雞能飛過這麼寬的河嗎?”煥叔聽了,悻悻地走了。
第二天,娘瞅著空子,又將雞趕著飛到禾場去吃穀子。雞飛回來的時候,娘大聲地清點著,隻有十五隻雞了,少了一隻母雞,豌豆花色的母雞。下午時候,娘數雞的聲音更大,還是隻數到了“十五”。少了那隻豌豆花色的母雞。娘到禾場去找隊長煥叔。沒找著煥叔,娘卻找到了那隻母雞。雞已經被人用磚頭砸死,拉出了雞的食囊。食囊破開了,是一粒粒飽滿的穀子。娘大聲哭罵:“是哪個缺良心的害死了我家的雞……”
禾場上沒人敢和娘答話,都怕自己冤枉成了殺雞人。娘罵了幾句,提著死雞,走回家來。當晚,我們的晚餐自然是那隻母雞了。娘用爐子小火煨湯,遞到我的麵前,說,就就要高考了,得好好補下身體。娘的臉上堆滿了笑,沒有一丁點失去一隻雞的痛苦。
可是,第二天上午,娘又去禾場開罵,罵那個沒良心的殺死我家母雞的人。娘似乎走得很急,穿著爹那雙大大的布鞋。罵了幾句,曬穀子的人自然又不敢應對。穿著大布鞋的娘轉了一圈就回來了。大大的布鞋裏,滿是穀子。下午,娘又穿了大大的布鞋,去禾場罵那殺雞人。
幾天下來,大大的布鞋裏的穀子,居然裝滿了我家的米缸。娘說,這下我家的小子高考前的白米飯不用愁了。
喝了鮮鮮的雞湯,吃了白白的米飯,果然,我的高考很順利,考取了省城的一所重點大學。臨去大學報到的前一天,娘對我說,你去隊裏每家每戶道個謝,算是替代我了,要知道,你考試前吃的白米飯是隊裏的糧食哩。
他們不是有人打死了我家的豌豆花母雞嗎?我反問道。
娘隻是笑,像個小孩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