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善若水(1 / 3)

第一章 上善若水

——糧食之與大道

倬彼甫田,

歲取十千。

我取其陳,

食我農人。

自古有年。

今適南畝,

或耘或耔,

黍稷薿薿。

……

——《詩經·甫田》

比《詩經》更加古老的糧食,總是在大地上留下青蔥而富有活力的蹤跡。

春天以來,我一直尋著那些綠色的線索,遠離城市,遠離自己熟悉的生活,行走在鄉間、田野,與那些莊稼以及與莊稼一樣的農民結伴、為伍,詢問並思索著糧食。從種子落地到漫山遍野的濃綠如染,我已經涉足了大半個中國的廣大農村,吉林、遼寧、黑龍江、山東、河南、湖北、四川、陝西、寧夏、甘肅、山西、河北、內蒙古……眼看著小苗從土裏鑽出,漸次地分出葉片,一片兩片三片……然後看著它們一點點拔節長高,同它們一起渴望著自天空而來的雨水,擔心著老天的壞脾氣。當我終於看到他們手拉起手,遮掩住土地的時候,我再一次與它們有了情感和心靈上的呼應。

這是北方的八月。

我在吉林省一個叫做乾安的小縣停了下來。這裏是我的出生地,是我真正意義上的故鄉。

熬過了一個短暫的春旱之後,大片大片的玉米開始瘋長,不知道哪一天,它們已經把自己的高度拔得超過了那些伺弄它們的農民。一望無際的鬆嫩大平原上,到處都是它們挺拔的身姿。綠油油的葉片和紫紅色的雄纓,隨風舞動,在雨後的藍天白雲之下,醞釀出一派擬人的情韻。

有時,它們極像農人們滿身力氣茁壯成長的兒女;有時,它們又像大地的手臂,意味深長地向天空舉起。它們與那些葳蕤的蔓生植物以及早已長高的樹木們聯合起來,把零散分布的村莊、村莊裏的農舍,團團環抱。那姿態很像一個滿懷深情的婦人緊緊地用手臂護住自己的孩子。這久違的祥和、溫馨的情景,讓我在心裏生出很多無以言表的眷戀與感念。是的,無以言表。麵對這樣的事物,我和所有人一樣,都會顯露出拙於表達的窘迫,盡管我已經在詞藻庫裏進行了反複搜索,最後也隻能挑選出一個毫無色彩的詞語——大地的懷抱。

這情景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我現在的居住地,那些裸露著的樓群,那個在多霧的天空下顯得形影孤單、突兀嶙峋的城市。它是我現在的生命象征,它的生硬、冷峻與眼前的景象形成對比。一個是我的現在,一個是我的過去;一個是我的表象,一個是我的內心。他們彼此對立,彼此忽視,彼此遺忘。在那些遠離土地的日子裏,有時我會與許多生活在城市裏的人一樣,在短暫的恍惚之中,自命不凡,認為人類本來就應該高於地上一切受造之物而傲然獨立。隻有現在這樣的時刻,麵對真實的土地和莊稼,我才能夠清醒地從人類的狂傲中解脫出來,進入應有的自省與謙卑,再一次認識到人的脆弱與渺小。

此時,我和這些莊稼並肩站立在我們共同的生命的家園。最初,我就是在這裏結識並熟悉它們的。大豆、高粱、玉米、小麥、穀子、糜子、綠豆、蕎麥……這些在古老的《詩經》裏被稱作黍、稷、粟、禾、菽、麥的事物,在我還個字不識的時候,就已經進入了我的生命和心靈。我人生的第一課並不是一加一等於幾,不是那些阿拉伯數字的演義與組合;不是趙錢孫李或周吳鄭王,不是那些橫豎撇捺的結構與排列;也不是尼爾斯騎鵝旅行記,不是那些淩空蹈虛、漫無邊際的神遊和幻想。我和我的父輩一樣,隻能把有限的思想和目光集中於生命的根部,俯首於我們生之所依、命之所寄的土地和那些最接近土地的事物。

在我生命的初始階段,我和那些莊稼一同在土地上生長。

我了解每一棵莊稼的生長過程,就如我了解自己的成長曆程一樣。我能夠像呼喚鄰家夥伴兒一樣,在各種植物之中叫出每一種莊稼的大名兒或小名兒。我不僅知道一棵莊稼從種子到禾苗到開花到結籽是怎樣由幾片葉子變成糧食的,更知道一些糧食與我們之間的那些顯在的以及隱藏著的關係。那時,我不僅在饑餓時渴望得到糧食;而且在擺脫饑餓後仍然知道如何欣賞、品味和讚美糧食。但那時我還不知道更深的東西,還不知道糧食就是莊稼的心思和靈魂,還不知道不會說話的莊稼把它們一生的心血、情感與思想都儲藏在它的籽粒之中,更無法理解那些糧食會通過某種方式最終讓它們的生命基因融進我們的血液和身體,使種植和食用它們的人們也具有了它們的某些秉賦和品質。

多年之後,當我再一次關注我們曾經不以為然的糧食時,我走訪了很多與糧食有著直接關係的人們,包括省、部、市、縣、鄉、村的領導,包括那些每天與莊稼或糧食形影相隨、憂戚相關的農民和工商界人士。我查閱了古今中外各種身份的人對糧食的理解、認知和論述,又進行了長時間的深入思考,終於發現,我以及和我一樣的人們,原來對糧食的認識竟然是如此的膚淺。

我的腳,在行過了千萬裏路程之後,又重新站在了人生最初的起點。

這是一個良好的契機。這讓我看到了很多很多事物,看到它們的形式、表象在與這個世界同時發生了巨變之後,它們的本質卻出人意料地保持著恒定。比如我們一向所熟知的土地與糧食,雖然災年與豐年交替顯現,品種與產量年年發生著變遷,親近與遠離莊稼的人們交相更疊,直接與間接食用糧食的人數正發生著顯著變化,但某些自然的倫理,人與土地、糧食的關係卻沒有從本質上改變。不管人們在口頭上或在內心裏承認與否,實際上我們一直依賴著糧食而生存。是土地,是糧食,是那些生產糧食的人們喂養了這個世界。

莊稼不僅在空間裏生長,而且在時間裏生長。

我走遍了大半個中國,回過頭來才發現,盡管地上的莊稼沒有一棵會移動自己的腳步,但莊稼能夠走到的地方,我仍然永遠無法抵達;盡管我的腳步急切而執著,但莊稼所走過的裏程,仍然多於我所能夠行走的千倍萬倍。雖然它們已習慣於沉默無語,雖然它們已習慣於靜虛守恒,但它們卻能夠以人們無法想象的速度和聲勢,迅速將廣大的時空占領。它們的葉片一直沿伸至地極;它們的根須一直觸及人類最深遠的曆史。

每一次,當我走到田邊仔細端詳那些玉米和水稻時,都能夠感覺出與它們的似曾相識。它們在北方時的表情與在南方時的表情仿佛一模一樣;它們現在的姿態與過去的姿態也仿佛一模一樣。大概,南方的莊稼與北方的莊稼,現在的莊稼與過去的莊稼都是彼此的化身吧。這種淺顯而又幽深、單純而又玄妙、無爭無為而又無所不在的品性,正是一切偉大事物所共有的秉賦。而糧食,那是莊稼的靈魂,是一種更加難以捉摸的事物。如果說莊稼在一定程度上能夠給人以某種期盼的話,那麼糧食則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給人以足夠的信念和力量。

在所有事物裏,隻有糧食如流動的水一樣,綿延不斷,在時間的河床裏承載了人類悠長的曆史以及我們苦苦尋索而終於不得的道。

老子在《道德經》裏坐而論道:“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我不知道老子的這段話是否專門說給那些需要刻意修行規範自己言行的聖人們,但我卻固執地認為,這段話的真正的領受者並不應該是人,而是所有那些具有恒定本性的事物。道是應驗在一切事物上的運行規律,是一種天然的本性,是不可更改的,它隻能存在於那些恒定不變的事物,比如糧食之中;而不能存在於那些搖擺不定,總處於變化的事物,比如人類的身上。人可以從那些承載大道的事物中感悟並順應其運行規律,而不是改變或改造什麼。道在暗處,道以不變、以永遠的被動對那些發出主動動作的事物進行製約。道,就是老子跨下的那頭青牛,它隻管使足了渾身的勁兒一直往前走,如果你想西出涵穀,你才可以跳上它的脊背;如果你想東過潼關,你就得另尋一頭聽話的驢子或一匹忽驚忽吒的駿馬。

然而,那些真正的糧食生產者並沒有閑情逸致和你講這些空而又空、玄之又玄的道理。他們沉默而又執著,如一批批不惜付出任何代價也要年年涉過北極冰水的馴鹿,在歲月和生活的洪流裏把握著自己那把握不定的命運。

短暫與永恒

當我在老家早已改變了舊有界線的農田裏找到本家四叔的時候,他正拄著一柄鋤頭站在那塊素有“西南山”之稱的沙崗地邊,穿一件深藍但顏色卻褪得已看不出藍色的汗衫,定定地望著遠方發呆。

四叔老了。

唐朝的賀知章老先生曾有詩句:“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寫闊別多年,終於回鄉的滄桑感慨。讀了很多年,一直覺得自然、真實。但當那天我見到了四叔後,便覺得賀老先生的詩多少有些過於超離與冷峻,畢竟他還能夠從容地思前想後或“打量”自己。我見到四叔的時候,一下子就被眼前的滄桑緊緊抓住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辦法把注意力從他身上移開,我忘記了自己的存在。那一刻,我仿佛被歲月吸附、融化,有一些清澈、單純的情感突然被他突兀的衰老擊碎。

我的思緒不能不回到從前,回到四叔和父親都年輕的那個從前。

那時,四叔和父親一樣,活得如那片土地上最茁壯的莊稼。在每一年的春種秋收之間,他們的身體和力氣似乎都會和他們手下的莊稼一同生長。到了秋天,他們的莊稼紛紛倒在他們的手上,而他們自己卻毛發無傷。俗語裏有“不是冤家不聚首”的說法,我覺得農民與莊稼之間難舍難分的緣份,讓他們成為天然的配伍,就像隔著物種的血親一樣,相互依存,又相互傷害,愛與恨膠著於一處,難以剝離。每一天,每一刻,他們都在做著難以回避的較量。

每一年,莊稼們在經曆了與人的身體及情感的碰撞之後,被它們的對手放倒;每一代,農民們在經曆了許多次春種秋收的輪回之後,又倒在了莊稼曾經倒下的地方。

事實上,在所有的天造之物當中,人類並不具有超越生命規則的特殊性。我們原本來自於泥土,遲早有一天也要如莊稼一樣被那看不見的手所收割,也要回到泥土之中。

四叔年輕時是一個可以用英俊一詞來形容的農民。臥蠶眉濃密劍直,丹鳳眼清澈銳利,紅紅的臉膛在陽光的暴曬下長年保持著近於紫銅的赤色,如果再加一把飄飄長髯,一定就是《三國演義》裏關雲長的形象。其實,在土地這片農民的“戰場”上,他就是手執一柄鋤頭、一把鐮刀所向披靡的英雄。年輕時的四叔飯量大,如果有飯可吃,一頓能吃四個玉米麵大餅子,外加一大碗高粱米水飯,吃起飯來虎虎有聲。如果趕上四嬸生氣或心思不順,一定就會在一旁向四叔甩過一句氣憤的抱怨:“像是在吃冤家。”那時,農村赤貧,一個種地的人就連放開肚皮吃頓飽飯都是件奢侈和過分的事情,所以我們很清楚這句話的本意。後來長大了,才知道這句話的另一層意思似乎更加切近農民與糧食之間的本質關係:他吃進的東西,就是他的冤家。在農村,在土地上,莊稼就那麼一年年地種,糧食就那麼一年年地收,當糧食破碎人口葬身人腹時,雖萬死不辭,卻靈魂不散,以滴水穿石之功溫柔地向人類一日日討要著他們所欠下的命債。

許多年就這樣悄然過去。在四叔腳下枯黃又仆倒了幾十次的莊稼,仍然如多年前一樣青青蔥蔥地挺立著,四叔卻一點點彎下了自己的腰。他那曾經鋒利飛快的牙齒,如今也在那麼柔軟的糧食麵前望而卻步,他已經能夠感覺到那些糧食對他胃口的反抗和抵觸,他已經不敢、也不能夠一頓吃下四個玉米麵餅子了。

我問四叔這麼大歲數是否還能幹得了農活時,四叔微微地笑了一下,微笑裏不經意地流露出幾分羞澀。這轉瞬即逝的羞澀裏隱藏著怎樣的內涵呢?這是不是戰場上的將軍在垂暮之年也同樣會有的一種情感?人老了,雖然不再與敵手對陣,雖然不再有刀光劍影的拷問和一決雌雄的催逼,但卻在長久的閑置和沉寂之後,毫無疑義,無聲無息地敗了,敗給了時間,敗給了歲月,被時光的化骨綿掌擊打成一個不中用的人,如一把生出了綠鏽和黴斑的劍,如一把卷了刃、锛出豁口的鐮刀。

對於一個農民來說,莊稼和糧食就是他的歲月。與其說老了的四叔敗給了歲月,還不如說敗給了他的莊稼與糧食。這就是他必須麵對的事實,這就是他必須接受的命運。但命運或事實,常常並不是用來思考和議論的,而是供人們默默接受的,所以,四叔很少思考這些複雜的問題。四叔一般習慣於簡單地處理生活中的一切,簡單地判斷,簡單地思考,簡單地交流,簡捷地回答問題……

對於我那個我認為很鄭重的詢問,四叔的回答顯得漫不經心或輕描淡寫。

四叔說:“這些年種地不用花什麼力氣,還好,砍一砍大草什麼的還將就。”緊接著,他就悠地歎了一口氣說:“不行了,老了。”在一個老了的農民無懈可擊的簡單中,這前後的心口不一,是一個很大的缺口,從這個缺口,流露出四叔內心的矛盾和掙紮。這時,一陣風吹過,他腳下的莊稼連同他身上的舊汗衫輕輕地泛動,起了不易察覺的漣漪。我不知道那些莊稼到底是不是有足夠的靈性,如果有,我們就有理由把它們葉片的輕舞看成某種頑皮、得意的竊笑。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四叔在扛著鋤頭引我向家走時,又端出他說了差不多一輩子的成語,但這時,他的神情顯然與往常並不一樣,我能感覺出他語調的沉鬱與哀傷。

“你大姑父去年已經沒了,我這輩子看樣子也就快到頭兒了,有血肉的人到底是熬不過這些不喘氣兒的東西呀。”我知道,四叔所說的不喘氣兒的東西就是指那些莊稼。四叔小時候念過一些書,所以就有別於家鄉的一般農民,說話時總和其他的農民有點兒不一樣,有時會用一些準確或不太準確的文詞兒,比如,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許多年,我一直搞不清這句話從四叔口裏說出時,具體的指向是什麼,因為它常常脫離了具體語義而成為一種飄忽不定的情緒。但簡單地揣度,差不多也就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他在年輕時說這話,大約總有一點兒得意於自己生命的長久,進而反襯出那些莊稼,那些草本植物生命的短暫;而另一種可能,就是在年事已高時說這話,大約就流露出一位老人對生命流逝的無奈與悲觀,感歎自己這一生其實並不比那些短命的莊稼強許多吧!

然而,事情的本質也許比我們能夠看到的表象更加殘酷。那些短命的莊稼勢必要在大地上站立堅守到四叔徹底倒下,並且就算又一個四叔在地上生出並最終倒下,它們仍將站立,它們會一直堅持到永遠,一直笑到最後。

突然之間,四叔就談起了死亡。

他說:“人這一輩子,就是那麼大‘疙瘩’事兒,到頭來兩眼一閉兩腿一蹬,落個清淨。”入家門之前,他特意帶我拐向房山的另一側,指一指葦草下那摞厚厚的紅鬆板材,對我說:“你看,我把後事都準備好了,紅鬆的。”我沒說什麼,因為我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愣愣地看了看他,猜想著他的用意和心情。

一個70歲的老農民,一邊扛著鋤頭去田裏鏟地,一邊準備著自己的後事,應該叫勇敢還是叫達觀呢?想來想去,或許最應該叫的是無奈吧。但此時的四叔,臉上卻沒有絲毫無奈或不愉快的神情。

就如我猜不透他的心思一樣,他也猜不透我的表情。於是,他還是沿著自己的思路接著說:“農村人就這樣,到了年歲,隨時就得準備撒開這個手,北屯的老周頭兒都75了,活兔一樣,天天去田裏幹活兒,十天前突然就沒了。頭天晚上還吃了三個饅頭,誰想,第二天早晨就沒起來。”

“死了,死了,一埋了之。一死,拉到煉人爐一煉,回來裝棺往墳地一埋,這一輩子就算到頭兒了。現在農村不像過去。現在死了人不讓土葬,誰要是不煉,從棺材裏挖出來,也得回爐重煉,才讓裝棺立墳……”

四叔的話語如一陣冷嗖嗖的風,吹過我的心頭,也吹過院前園子中各種舞動著葉片或正在開花的植物。眼前的蓬勃與生動如一場熱鬧的戲劇,讓我想起了許多退到後台或消失在泥土之下的人和事物。

也許世界上並沒有什麼永恒的事物,除了時間。因為隻有時間,才沒有時間的概念;隻有時間是永遠的,無始無終。時間隻為時間之外的我們而設定,我們是時間裏的一粒泥沙,隻能夠在時間裏流動一小段路程,然後就被拋到時間之外,撂淺、消失在看不見的岸上。我們與莊稼以及由莊稼而出的糧食在時間的進程裏相遇並相互廝守,但最後注定不可能與時間同在。相對的,我們人類因為每一個人都是一個獨立的不可替代的個體,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獨立的名字和生命標識,所以我們會更快地在時間裏消失;而莊稼卻沒有獨立的個性與個體,它們隻有共性,隻有種群,一個類別的莊稼隻有一個共同的名字——玉米或大豆等,所以,它們個體的消失並不被確認,它們會很奇異地演繹出永不終止的死而複生。

靜止與流動

與四叔回村的路上,我們遇到了一輛來村裏收糧的汽車。如今的糧販子變得“文明”、文雅了,不再像過去那樣敲一隻銅鑼,扯開嗓子滿街喊,收糧啦,收糧啦。他們換了方式,在汽車的橫欄上支一個條幅,上書“收玉米每斤一元零二分”,然後在當街(村子裏寬闊顯要的路)停下來,守株待兔。表麵的平靜後麵,隱藏著巨大的胃口。我向四叔詢問,這個季節怎麼還有糧可收,四叔隻懊喪地哼了一聲。一會兒的功夫,就有人肩扛手拎,大袋小袋地從各個看不見的角落裏聚攏來。

原來,四叔的玉米早在去年秋糧剛下來時就賣淨了。他說:“這老農,除了種地,啥也不知道,不但莊稼能不能豐收不知道,就連糧食能賣多少錢也沒法兒知道。眼看著苞米從去秋的四毛七漲到現在的一塊多,隻能幹瞅著。”四叔說話時臉上有濃重的陰鬱:“我和糧食打了一輩子交道,到老也沒把這糧食上的事兒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