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重正途宦海尚科名 講理學官場崇節儉(1 / 3)

第十九章 重正途宦海尚科名 講理學官場崇節儉

卻說拉達將參案底稿取出,過道台接在手中一看,隻見上麵自從撫院起,一直到佐雜以及幕友、紳士、書吏、家丁人等,一共有二十多款,牽連到二百多人。一時也看不清楚,隻好拿在手中,告辭回去,約明過日再送回信。出門上轎,並不及回公館,一直上院,見了中丞,稟知一切,將底子呈上。劉中丞也不及細閱,單揀與自己關係的事,細細注目著了一回,其餘隻看一個大略。看罷,隨手往桌上一撩,說道:"到底他們定個甚麼意思?"過道台又把欽差意思想要二百萬的話說了一遍。劉中丞道:"我情願同他到京裏打官司去!他要這許多,難道浙江的飯都被他一個吃完,就不留點給別人嗎?他既會要錢,我自然有我的法子,暫且把他擱起來,不要理他。至於底下的化費,頭兩萬銀子,尚在情理之中,明天你到善後局去領就是了。"說完送客。過道台不得頭腦,隻得回家,幸喜"寫了憑據的二萬頭,中丞已允,卸了我的幹係。別事'見風使帆',再作道理"。誰知一歇三天,拉達聽聽無信,隻得自己過來拜訪過道台,探聽消息。過道台無奈,又把中丞的話說了。拉達賽如頂上打了一個悶雷似的,歇了半天,無精打彩而去。回到行轅,正欽差亦在那時眼巴巴的望信哩。拉達隻得據實告訴。正欽差發了脾氣,一定一個錢不要,吵著行文給巡撫,問他辦的人怎麼樣了,立刻就要提審。這個風聲一出,合省的官嚇毛了。司、道上院商量辦法。劉中丞道:"不要說隻參得二十來款,就是再多些,既然開了盤子肯要錢,那事就好辦了。現在查辦的事,兄弟不必說,一省之主,樣樣都關到的,就是諸位也有一大半在內。這個兄弟都不著急,橫豎有錢替我們說話,替我們彌補。但是要的少些,我們還好應酬;如今一開口就是二百萬,我們答應了他,設或他沒有替我們弄好,再被禦史一參,又派上兩個欽差,倒要我們二千萬,難道亦應酬他嗎?為今之計,隻好擱起他們來。有甚麼話,我同他幾個一塊兒到京裏去講。"列位看官須知:劉中丞的意思,原想借著不理他,等他自己收篷,可以少拿幾個。誰知欽差不認這筆帳,仍舊用他的"隻拉弓,不放箭"的手段。眾官一齊著急。劉中丞也知事情弄僵,但是麵子上不能不做好漢,嘴裏雖如此說,心上甚是盼望事情早了。藩、臬兩司仰體憲意,麵子上再三解勸,連稱:"求大人息怒。......顧全大局要緊。欽差那邊,就托過道台前去磋磨,能得少些,自然極好;倘若不能,由司裏出去傳諭他們被參的,這筆錢應得大眾公認,斷無要大人操心之理。"劉中丞道:"既然你們諸位膽子小,一定要如此辦,我又何必從中阻撓,叫你們為難。如今讓你們去辦,辦好辦歹,統通與我無幹。現在的世界,這個官還好做嗎!等到事情一了,那個不告病的?"司、道一齊說道:"司裏、職道見識有限,凡事總還求大人教訓。"中丞也不答言。藩台又回道:"等司裏下去通知過道,就好開議。聽說欽差要緊回京,我們也樂得早了一天好一天。"劉中丞道:"你們斟酌去辦罷。"於是司、道一齊退出。當時藩台便親自拜會過道台,把個擔子統通交付了他,又把自己的事情再三相托。過道台聽了非常之喜,立刻去關照拉達。拉達又稟知欽差。欽差巴不得事情有了挽回,登時應允,限五天之內稟複。拉達出來又說給過道台,說:"老師叫你趕緊去辦。"等到過道台到家,官場早已得信,門口的轎子已經排滿了。有些府、廳、州、縣老爺們都落了門房;幾個佐雜都朝著門政大爺作揖磕頭,求他在大人跟前吹噓。其時巡撫檄調的都已到齊,也有撤任的,也有撤差的,有的已交首縣看管,自己不能來,隻好托了人來說情的。所以這天自下午到半夜,過道台公館裏一直沒有斷客;而且有些人見不到,第二天起早再來的。真正合了古人一句話,叫作"臣門如市"。還有些接連來了好幾天,過道台不見他,弄的沒法,隻好托了別位道台寫信代為說項。又過上兩天,外省的電報信也打來了,連信連電報,足足積了一尺多高。這兩天過道台請假,不上院,也不到局裏辦公,專門清理此事。趁空便去同拉達商量。他的人雖忠厚,要錢的本事是有的。譬如欽差要這人八萬,拉達傳話出來,必說十萬,過道台同人家講,必說十二萬,他倆已經各有二萬好賺了。諸如此類,不勝枚舉。一連鬧了幾天,欽差限期已到,拉達來討回信。他說:"頭緒紛繁,斷非一時能了,務托代求展限數天。"拉達回去,欽差應允。這幾日把個過道台忙的晝夜不寧,茶飯無定。有的應得硬做,有的應得軟商,麵子上全是他一個,暗裏卻是拉達,又添了副欽差的一個心腹,兩人作主。正是光陰似箭,又過了好幾天,過道台這裏大致方才就緒。有些拿得出錢的,早已放心膽大,曉得可以無事;就是得點處分,也不過風流罪過,不至於掛誤功名。撤差的就可得差,撤任的還可回任。這都是拉達所說,由過道台傳話出來的。至於那些拿不出錢的人,欽差自然不肯拿他放鬆,他自己也預備參官問罪。到了期滿的這一天,大家早已死心塌地的了。大致停當,拉達回過正欽差,來的時候如何辦法。正欽差早把打好的主意告訴了副欽差。副欽差的官雖然比正欽差小些,然而論起科分來,他入翰林比正欽差早十年,的的確確是位老前輩。做京官的最講究這個。他麵子上雖然處處讓正欽差在前頭,然而正欽差遇事還得同他商量,不敢僭越一點,恐怕他擺出老前輩的架子來,那是大幹物議的。且說這副欽差連日看見拉達鬼鬼祟祟的到正欽差屋裏回話,他便趕過來聽,等到他來了,師生二人又不說了,因此心上大為疑惑,便向正欽差發話道:"怎麼這些隨員當中,隻有拉某人會辦事?"正欽差支吾道:"不過為他還活動些,二來人頭也熟。"副欽差道:"事情太多,怕他一個人忙不了,我明天再派一個人幫他去辦。公事大家都得做,還好分彼此嗎?"正欽差不便駁他,隻得答應著,說:"如此甚好。"這派的卻就是他的心腹。因此內裏有了他二人作主。閑話休題,言歸正傳。單說正、副兩欽差曉得大致已妥,便傳諭隨員們,把不出錢的人,甚麼候補知縣、佐貳太爺們,以及紳士、書吏,提了幾十個到欽差行轅,叫這些隨員老爺們逐日分班問案。有該用刑的地方,絲豪不徇情麵,該打的打,該收監的收監,好遮掩人家的耳目。如此者又有七八天。等到這邊的人證問齊,那邊過道台經手的銀子也就送到了。正、副兩位欽差,一麵督率隨員,查照原參各款,分別清理。那個應該開脫,那個應該參辦,雖早有成竹在胸,隻因頭緒紛繁,斷非一二天所能了事,因此又擬議了七八天,方才定案。等到案定之後,他二人的贓款也就分完了。麵子上雖然一樣,畢竟正欽差有兩位門生幫忙,自然要多沾光些;副欽差要錢的心雖亦難免,幸虧他素以道學自命,麵子上總要做得十二分清廉,而且拿不著人家的破綻,也隻得罷手。公事完畢,方才出門拜客,便是將軍請,巡撫請,學台請,司、道公請。又逛了兩天西湖,接連忙了幾日,卻也不得空閑。一日,副欽差坐在行轅內,忽然巡捕官上來回,說是府學老師稟見。副欽差一看名字,幸虧記得這老師不是別人,乃是老太爺當年北闈中舉一個鄉榜同年。老太爺中的第九名,這老師中的第八名。副欽差是幼秉庭訓,由老太爺自己手裏教大的。老太爺發解之後,就把這科的文章,從第一名起,一直頂到第十八名,所有的闈墨,統通教兒子念熟,還說:"應試正宗,莫妙於此!"後來老太爺會試多次,始終沒有會上,在家裏教教館,遂以舉人而終。等到副欽差服滿應試,年紀不過二十歲。頭場首藝,全虧套了這位老年伯的墨卷調頭,居然也中鄉魁。次年連捷中進士,欽點主事,簽分吏部;吏部人少,容易補缺。後又考取禦史,傳補到班。過了幾年,升給事中,由給事中內轉九卿。從中進士至今,不上二三十年,就做到副憲,也算得是一帆風順了。是年這位做杭州府學的老師的老年伯,年紀已有七十多歲,甚是龍鍾得很。每逢書院月課點名,撫台見了他,必定問他高壽,還說:"像你這一把年紀,也可以回家享福了。"後來又叫本府傳出話來,叫他自己告病,免得等到年下甄別折內,對不住,就要送他的終了。因此這位老師兩手常常捏著一把汗。想要告病,無奈膝下有五個兒子,有兩個尚未成婚,十個女兒嫁掉四個,第五個今年也有三十多歲。如此兒女一大群,一告病就絕了指望。深悔當年不該養這許多兒女。倘若不告病,撫憲大人已經有過話,如不見機,將來名登白簡,更將此半世虛名,付諸東洋大海。想來想去,除了終日淌眼淚之外,無一良策。北闈:指在順天府(今北京)鄉試。正在為難的時候,卻不料老年侄放了本省欽差。欽差初到的時候,照例不得見客。好容易等到事完開門,又在轅門外伺候了七八天。巡捕官因為他隻送得兩塊洋錢的門包,不肯替他去回,累得他托了多少人情,作了多少揖,方才上去回的。不料副欽差一見手本,立刻叫請。見麵之後,府老師戰戰兢兢的,照例磕頭打躬,還他的規矩。副欽差一旁還過禮,口稱老年伯。請老年伯上坐;自己並不敢對麵相坐,卻坐在下麵一張椅子上。言談之間,著實親熱,著實恭敬。後來提到近年宦況,府老師止不住兩淚交流,把撫台預先關照的話詳述一遍,總求欽差大人成全。副欽差聽了,甚是代為歎息,立刻拍胸脯,說:"劉某人那裏,小侄去同他說,保老年伯無事。但是小侄替老年伯想,照此冷落一官,就是再做上幾年,也是無補於事。"府老師道:"這亦不過做到那裏說到那裏,以後的事何堪設想!"副欽差道:"老年伯且請寬心,容小侄慢慢的替你打個主意。"府老師聽說,謝了又謝。副欽差又留他吃飯,叫他升冠寬衣。做老師的是一向吃豆腐把嘴吃淡的了,以為今天欽差留他吃飯,一定可以痛痛快快的飽餐一頓魚肉葷腥。誰知端上菜來,隻有四碟兩碗:當中隻有一碟韭菜炒肉絲,其餘全是素菜,心中大為失望。勉強吃罷,又閑談了幾句,方才告辭退去。副欽差還要一定請轎。府老師說:"體製所關,斷斷不敢!"副欽差說:"老年伯非他人可比。"一手拖著,等把轎子打進。先前不肯替他上來回的那個巡捕,這番見欽差如此把他看重,也和在裏頭,幫著下轎簾,扶轎杠,弄得這老頭兒心神不定。直待轎子抬出大門,方才把心放下。副欽差得空,便寫了一封信給劉中丞,替他緩頰。自然一說便允。後來又吹了個風聲在中丞耳朵裏,說:"這人本是個八股名家,可惜遭逢不偶,潦倒終身。現在兒女一大群,大半曾婚嫁。意思想要替他張羅幾千銀子。"中丞便把此意說給藩台,藩台又出來曉諭了眾人。次日一早,在官廳上,便是藩台居首,幫銀一百兩;臬台、運台,也各一百兩;以下也有七十的,也有五十的:不到一霎工夫,已湊了二千幾百兩。藩台又叫首府、首縣寫信出去,向外府、縣替他張羅,大約一二千金,易如反掌。議定之後,麵回中丞。中丞自己又額外幫了二百兩。又吩咐司裏,某處書院今年年底如果換人,可以請他掌教。安排妥當,方才函複副欽差。欽差通知了老年伯。直把個老年伯喜的晚上睡不著覺。真正是老運亨通,轉禍為福,萬萬夢想不到之事。這個風聲傳播出來,大家曉得副欽差講究年誼,就有些人轉著灣子前來仰攀。有些的的確確自與欽差同年,自然蒙另眼看待,還有些仗著叔伯兄弟的年誼,也來倚附,副欽差亦一概照應。其中又有一個窮知縣,是欽差嫡親同年,因為縱容家丁,私和人命,被都老爺順筆帶了一句,朝廷就叫這兩位欽差一同查辦。可憐他半世為官,清風兩袖,隻因沒有銀兩孝敬,致被掛誤在內,大約至少也要得個革職處分。後首被他探得這個風聲,就去求見首府,托為斡旋。首府應允,就替他回過藩台,藩台趁便麵求欽差。副欽差聽了這話,立刻翻出同年齒錄一看,果然不錯,滿口答應替他開脫。等到藩台退去,副欽差便同正欽差商量,意欲開除他的名字,隨便以"查無實據"四個字含混入奏。正欽差卻不過副欽差的情麵,隻得應允,吩咐司員敘稿將他情節改輕。這人感激自不必說。隻苦了那些無錢無勢的人,隻好靜等著參官罷職。雖是人生不平之事,事到其間,也說不得了。同年齒錄:同一年中舉人、進士的名錄,按年齡大小為序排列。正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兩位欽差事完之後,倏已多日。正待回京複命,卻不料中丞又被都老爺參了一本。他裏頭人緣本極平常,朝廷同他開心,就下了一道旨意,教他開缺來京,另候簡用,所遺巡撫一缺,即著副欽差暫行署理。有了電報,得信最早,合省官員齊赴行轅稟安叩賀。副欽差等部文遞到方才擇吉上任,劉中丞即於是日交卸。怕裏頭說他規避,不敢驟然告病,交卸次日,帶領家眷上船,用小輪船拖到上海,然後取道天津,遵旨北上。正欽差等副欽差接過印,他卻按照驛站大道回京複命。等到動身的那一天,署院率同兩司以及將軍、織造、學政等官,照例寄請聖安。文武官員,出境恭送。不在話下。單說署院接印的頭一天,便頒出朱諭一道,貼在官廳之內,上麵寫的無非說:"浙江吏治之壞,甲於天下。推原其故,實由於仕途之雜;仕途之雜,實由於捐納之繁。無論市井之夫,絝袴之子,朝輸白鏹,夕綰青綾;口未誦夫詩書,目不辨乎菽麥。其尤甚者,方倚官為孤注,儼有道以生財;民脂民膏,任情剝削。如此而欲澄清史治,整飭官方,其可得乎!本署院蒞任伊始,首以嚴核捐職人員為急務:自候禮道以至通、同、州、縣,凡係捐納出身者,無論有缺無缺,有差無差,統限三個月逐一麵加考試一次。取列高等,方許得差;倘係不通,定行撤委。其佐雜各官,則委正途出身之道、府代為考試,一律辦理"各等語。次日又通飭各屬辦保甲,辦積穀。辦清訟。又傳諭巡捕官:嗣後凡遇年、節、生日,文武屬官來送禮的,一概不收。又傳諭兩首縣:從本署院起,以及各司、道衙門,都不許辦差,又傳諭各官道:"吏治之壞,由於操守不廉;操守不廉,由於奢侈無度。今本署院力祛積弊,冀挽澆風,豁免辦差,永除供億。凡所屬官吏,有仍蹈故轍,以及有意逢迎,希圖嚐試者,一經察覺,白簡無情,勿謂言之不預也"雲雲。各官看見,俱為咋舌。一日轅期,司、道上去稟見。隻見署院穿的是灰色搭連布袍子,天青哈喇呢外褂,掛了一串木頭朝珠,補子雖是畫的,如今顏色也不大鮮明了,腳下一雙破靴,頭上一頂帽子,還是多年的老式,帽纓子都發了黃了。各官進去打躬歸坐。左右伺候的人,身上都是打補釘的。端上茶來,署院揭開蓋子一看,就罵茶房糟蹋茶葉,說道:"我怎樣囑咐過,每天隻要一把茶葉,濃濃的泡上一碗,等到客來,先衝一碗開水,再鑲一點茶滷子,不就結了嗎。如今一碗茶要一把葉子,照這樣子,隻怕喝茶就要喝窮了人家。真正豈有此理!"說罷,恨恨之聲,不絕於口。轅期:轅,官署的外門。轅期,指官吏接見屬員的日期。補子:即補服,舊時官服的前胸,後背綴有用金線、彩絲繡成的各種圖案,是官員品級的徽識。這會上來稟見的各位道台,當中科甲出身的也有,捐班的也有,齊巧兩司都不是正途。署院便檢了一個翰林底子的候補道,同他講道:"孔夫子有句話,叫做'節用而愛人'。甚麼叫'節用'?就是說為人在世,不可浪費。又說道:'與其奢也寧儉。'可見這'儉樸'二字,最是人生之美德。沒有德行的人,是斷斷不肯省儉的,一天到晚,隻講究穿的闊,吃的闊,於政事上毫不講究。試問他這些錢是從那裏來的呢?無非是敲剝百姓而來。所以這種人,他的存心竟同強盜一樣!兄弟從通籍到如今,不瞞老哥講,頂戴換過多次,一頂帽子,卻足足戴了三十多年。有天召見,皇上看見我的纓子舊了,就叫太監賞了我一掛纓子。我想皇上賞的東西,一定是禦用的東西,臣下何敢僭用。過天召見,皇上問我為甚麼不戴,兄弟就把這個意思回了上去。皇上點點頭。等我下來,皇上就同軍機大臣賈中堂說道:'看不出某人,倒著實謹慎。'諸位想想看,《三國誌》上諸葛先生,一生謹慎,兄弟是何等樣人,能擔當得這兩個字的考語!不過我們老太爺一生講究理學,兄弟是自小謹守庭訓,不敢亂走一步,如今一舉一動總還是老太爺的教訓。不過這些話同幾位讀過書的人去講,或者懂得一二。至於他們捐納諸公,隻怕兄弟說破了嘴,他們還是不懂。"幾句話說的兩司及幾個捐班道台,臉上都一陣陣的紅起來。署院也覺著自己失言,便對兩司道:"兩位都是軍功出身,一直保舉到這個分位,所謂'簡在帝心',同那捐班的到底要高一層。"這幾句更把那幾個捐班道台,羞的無地自容了!署院又說道:"不是兄弟瞧不起捐班,實實在在有叫我瞧不起的道理。譬如當窯姐的,張三出了銀子也好去嫖,李四出了銀子也好去嫖。以官而論:自從朝廷開了捐,張三有錢也好捐,李四有錢也好捐,誰有錢,誰就是個官。這個官,還不同窯姐兒一樣嗎?至於正途畢竟不同:不要管他文章怎樣好,學問怎樣深,他能夠下得場,中得舉,肚子裏總是通通兒的。舉人、進士,是不用說的了;就以五貢而論,那一個不是羊毛筆換得來的?捐班的何嚐吃過這種苦呢?"他隻顧自己說得高興,不提防藩台插嘴道:"回大人的話:屬員當中,亦很有些屢試不第,不得已才就這異途的。"署院曉得藩台這句話是駁他的,便打住話頭,不往底下再說。坐了一回,端茶送客。通籍:初做官。各位司、道下來之後,齊巧有兩個新到的候補道上來稟見。這兩個候補道,一個姓劉,是南京人。他父親從前做過關道,手裏著實有錢。他本是少爺出身,自小到大,各事不知,隻知道鬧闊,人家都叫他為劉大侉子。去年秦、晉賑捐案內,新過道班,入京引見,住在店裏,結交到一個朋友。這朋友姓黃,是揚州人。他祖上一直辦,也是很有銀錢。到他手裏,官興發作,一心一意的隻想做官。沒有事在家裏,朝著幾個家人還要"來啊來"的鬧官派。隻因他好嫖,到京引見的時候,每日總要到相公下處溜一趟。他排行第三,因此就有他的一個相好替他起了一個諢名,尊他為黃三溜子。他同劉大侉子偏偏住在一店,一問又是同鄉、同班、同省。黃三溜子大喜,次日便拿了"寅鄉愚弟"的帖子,到劉大侉子房間裏來拜會。劉大侉子也是最愛結交朋友的,便也來回拜。自此二人臭味相投,相與很厚。湊巧同天引見,同時領憑,便互相約好,同日起身。到得上海,兩個人住下爛玩子好幾個月,看看憑限已到,方才坐了小火輪來省稟到。其時正值副欽差署院之始,他二人是約就約,一同上院稟見。一齊穿著簇新平金的蟒袍,平金補服,金珀朝珠,珊瑚記念。一個個都是捐現成的二品頂戴,大紅頂子,翡翠翎管,手指頭上翡翠搬指,金鋼鑽戒指,腰裏掛著打璜金表,金絲眼鏡袋,什麼漢玉件頭,滴裏答臘東西,著實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