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我有迷魂招不得(1 / 3)

第一篇 我有迷魂招不得

大美青瓷

央視《鑒寶》欄目收視率一路飆升,已成為我的每周必看節目。忽一日,一件青瓷花瓶由專家標出天價,足足嚇了我一跳。後又聽說青瓷的國際交易創了中國瓷器公開成交的紀錄,由此方知青瓷之貴。

青瓷是瓷器的最早形態,美麗的青瓷釉色晶瑩豐潤,冷時“如冰似雪”,暖時“溫潤如玉”,據說,優秀的青瓷作品,不但有翡翠之秀色,碧玉之潤澤,紫口鐵足和釉麵開片,還有古樸優美、凝重大方的造型。用複雜的工序燒造出的瓷器釉色青碧,釉層厚潤,可與翠玉媲美,人們常用“千峰翠色”來形容青瓷釉色之美。千百年來,青瓷沿著海上“絲綢之路”傳播到日本、朝鮮、東南亞、非洲和歐洲等地,與絲綢並重,成為中國古文化的象征。

一直以來的說法是:瓷器出現於東漢時期。此次到上虞,才知去年5月,考古人員由出土的89件原始青瓷器推斷,中國青瓷燒製的成熟期應當是在西周中晚期。

——這個新發現令我驚喜。自寫過《德齡公主》之後,我一直進入曆史無法自拔,越寫越古,目前正在寫一部戰國時期如姬夫人竊符救趙背景的電視劇。恰好熱衷於自西周以來中國古文化的研究。參觀上虞的青瓷展覽,親眼看到青瓷的鐵胎厚釉,釉麵開滿的層疊斜裂的梅花冰片般的紋路,真是鬼斧神工之妙,於是突發奇想,回來後便將小說中如姬夫人的花瓶酒樽一律改為了青瓷質地。

青瓷所以取得如此高超的工藝水準和藝術聲譽,從人文角度去剖析,完全出自於中國人的審美精神。古代中國向來以玉比德,孔子曾說:“夫玉者,君子比德焉,溫潤而澤,仁也;栗而理,知也。”而道家的藝術思想似比儒家更具積極意義。莊子說“天地有大美”,主張“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崇尚自然天趣,反對雕琢細作,認為“聖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沈括在《夢溪筆談》中也說“造神人理,回得天意”,於是青瓷那種類似天然美玉的精光內蘊、渾然天成的神韻便成為了國人所追求的美之象征。

青瓷把大自然優雅的青綠色揉入晶瑩的釉層裏,如同大自然的靈魂融入到了燦爛的人類文明中,它是為數眾多的中國陶瓷中燦爛而獨特的一支。據說青瓷與青銅器在造型上有著密不可分的血緣關係,在原始社會陶器業很發達的商周時代,青銅業得到發展。開始,青銅器造型多來源於陶器,而原始青瓷在商周、春秋時代是屬於萌芽和確立之時,它的造型又借鑒於青銅造型。既繼承了商周銅器的傳統,又不一味擬古。在同一種風格的造型上,由於時代的不同,運用同樣的材質和不同的處理手法而出現不同的藝術效果,這說明一種文化的發展不是獨立存在的,它是遵循著繼承和發展的道路前進的,而每一時代都會賦予它特殊的意義。譬如東晉以來隨著佛教在中國的廣泛流行,飲茶之風大盛,到了唐代飲茶習俗更是風靡全國,從而刺激了茶具的生產。其中越窯青瓷茶具青秘翠美,精致絕倫,“青如天,明如鏡,白如玉,聲如磬”,與茶色捩翠融青共為一體,被茶聖陸羽譽為類冰似玉。我們完全可以想象:在幾千年前,古人們身著綢衣,在柔和的燭光中手持青瓷美器,按照嚴格的禮儀,對坐飲茶,那該是何等真切的禮儀之邦的寫照,有如此盛美的傳統文化,又豈能坐視由於文化傳承的斷裂而造成的世風日下,禮崩樂壞,粗糙與欲望化的盛行?!不要蔑視傳統文化吧!竊符救趙、毛遂自薦、吹簫吳市、趙氏孤兒等等之所以成為千古絕唱,正是由於這些故事中充滿了人性的、理想的光輝,相比較而言,當代很多人的墮落盡管有各種各樣的原因,中國古代優秀文化的失傳無疑是其中至關重要的因素。

我以為,中華民族幾千年的燦爛文化,是我們這個民族的特有財富,絕不能隨意丟棄。縱觀當今世界,文化的衝突、邪教的泛濫、自然的破壞、人性的惡化等等,均為社會安定和發展之阻力。然而,要消除和解決這些問題,中華文化具有西方文明無法取代的作用。誰都知道,亞洲四小龍的崛起和日本的高速發展,都吸收了中華文化思想的智慧。當前西方一些有識之士都在盡力研究中華文化,和一百年前的西學東漸相反,形成了“東學西漸”的趨勢。這些都說明了中華文化在當今世界仍有極高的價值,21世紀不僅是東西方文化交彙的世紀,也是從過去“以西方文化為主流”轉向“以東方文化為主流”的世紀,複興中華文化絕不是對西方文明的對抗,而是意味著東方文化對西方文化的吸納,創新出人類新文化,為人類開啟新的文明。

不是麼?當我們的青瓷首次傳至法國,立即使法國人為之傾倒,那種神秘美麗的青色,在法語中竟找不出一個恰當的詞彙來形容,隻有杜爾夫所著《牧羊女亞司泰來》中牧羊人雪拉同在演出時所穿的舞台服裝的顏色略與之相似,於是“雪拉同”便成為了青瓷的代名詞。據說,今天英文中的青瓷(Celadon)即由此演變而來。

回京之後續寫我的戰國小說,想起上虞的青瓷,當晚做了個奇特的夢,夢見在一尊青瓷饕餮龍鳳紋雕塑的背景前,一個身著紅衣的舞姬飄逸飛動,錯彩鏤金,玉綠翠碧。兩旁站立著司簫、箜篌、阮、笙的白衣樂女。一隻巨大的編鍾,被舞者長長的水袖拂出叮叮咚咚的清泉之聲,滿目翻飛,縱橫捭闔,旋轉如風,變化無常,高低起伏,回旋律動,急風驟雨般不可遏製——那位舞者,正是我小說中為了抗秦大計勇敢地竊符救趙的如姬夫人。

莎樂美的七重紗

法國浪漫主義畫家居斯塔夫·莫羅的莎樂美係列繪畫於1876年在巴黎的沙龍和1878年在巴黎世界博覽會上分別展出,使無數觀者歎為觀止:《幽靈出現》中的莎樂美麵無表情,美豔絕倫,曼妙的乳胸上纏繞著神奇的寶石,在王爾德的戲劇《莎樂美》中,希律王是這樣描繪那些寶石的:“我有乳色燒製的玉石,猶如冷冽的火光,如同悲傷男子的心,害怕獨處在黑暗之中而不見天日。……我有大如雞蛋的藍寶石,如同花朵一般青藍。海洋徜徉其中,月色從不會從裏頭的浪潮中消失。”莫羅的色彩,正是這樣一種花朵、玉石與月亮的色彩,互相映照,令人無法描摹。

這幅畫取材於宗教故事,畫的是正在希律王宮廷中狂舞的莎樂美見到施洗者約翰人頭忽然大放靈光,受到強烈刺激的一瞬。傳說莎樂美是公元前一世紀大希律王的孫女,以美麗妖冶著稱。其母希羅底也是當時著名美女。希羅底初為其叔希律腓力之妻,後又為另一叔父希律安提帕霸占。施洗者約翰於是指責她亂倫,她懷恨在心。一日,正值希律王生日,希羅底令其女在宴前為王舞蹈,王大悅,遂願滿足莎樂美的一切要求。在希羅底的唆使下,莎樂美便要施洗者約翰的人頭,王從其願,將約翰殺死。

世界上隻有兩種感情能夠把人永遠聯係在一起,愛,或者恨,這是古巴比倫的神示。莎樂美的故事被反複改寫,最著名的自然是王爾德的作品。聖經故事被改為這樣的情節:巴比倫公主莎樂美愛上施洗者約翰,因為無法得到後者的愛,她為覬覦其美色的繼父希律王跳“七重紗舞”,作為交換她要求希律王殺死約翰。如願以償後莎樂美拾起約翰的頭顱抱在懷裏親吻其嘴唇,這時希律王發現了莎樂美的變態,後悔殺了聖徒,於是下令將公主殺死……

這樣一個美麗而殘忍的故事當時轟動了整個歐洲。而更為令人震驚的是著名的“七重紗舞”,它幾乎還原了莫羅的畫,除了那些堪與花朵和月亮的色彩媲美的阿拉拍寶石的點綴之外,莎樂美幾乎是全裸的。難怪日後有一位勇敢的女高音,在演唱歌劇《莎樂美》裏,脫去了全部七層紗,她說,應該還曆史以本來麵目。

七重紗成為了世界曆史上最有名的舞蹈。很多舞蹈藝術家都跳過七重紗舞。甚至連蒙塞拉·卡巴耶這樣偉大的女高音也不例外。

據說,上帝有七層麵紗,掀開最後一層麵紗,真理便現身了。

然而真理並非是人人都敢於直麵的,因此,舞台上的七層紗總會留著最後一層,按照中國人的古訓似乎就是:最好別捅破那層窗戶紙。真的,不是所有人都有直麵真理的勇氣,更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人類處境的終極意義。

但是那位勇敢的女高音違反了遊戲規則,她讓觀者直麵她——莎樂美的身體的結果,是讓人感覺到了肉體的無比殘酷。

自己得不到的東西,至少要讓別的任何人也得不到——這是世界上一部分人的內心隱密。於是莎樂美隻好殺了約翰。這是一切莎樂美式人物的宿命,他們必定會有得不到的東西,巨大的受挫感讓他們寧可毀滅式地同歸於盡,也不願坐視自己的寶貝被別人奪走。

“親愛的,我真的很愛你——我會永遠愛你——但首先,我得殺死你。”——如果上帝隻允許莎樂美說一句話,從她嘴裏說出的隻能是這一句。

人們永遠記得莫羅畫中的莎樂美,那個美豔而陰毒、戴著阿拉伯寶石狂舞的準裸體女子,但有誰曾經目睹過莎樂美的七層紗呢?——我想,那大概是有曆史記載以來最早的脫衣舞罷。

關於自然之子及其他

前些時看諾貝爾生物學獎獲得者勞倫斯的作品《所羅門王的指環》,頗有心得。勞倫斯的家人和勞倫斯一起生活,都成了生物學家,而勞倫斯的家,簡直就成了個動物園,或曰:人與動物群居的樂園。

勞倫斯在家裏起碼養了二十種動物。他和他的家人與動物之間的趣事不勝枚舉:譬如有一回,勞倫斯剛剛買了一塊嶄新的洋紅色俄式地毯,他在湖邊散步的時候,突然發現雁鵝們不見了,心想大事不好,便一路小跑著回家去。果然,就在他自己的書房裏,他的老父親坐在中間的椅子上,悠哉遊哉,怡然自得,正給雁鵝們喂麵包卷兒吃呢。雁鵝們圍了一圈兒,大嚼著,那塊美麗的洋紅色地毯上已經有了一圈黃綠色的痕跡,那黃綠色令勞倫斯瞠目結舌。

又有一次,勞倫斯出差回來,在火車站,突然看到一隻大鳥在天空盤旋,他一下子意識到,那就是他曾經救過的一隻鳥,當時那隻鳥受了重傷,躺在他家附近的湖畔。他把它抱回家,悉心照料,幾個月後,鳥的傷好了,重新飛向天空。在他看見它的那一瞬間,他的腦子裏閃過一個奇異的想法:它也許還會認識我?但是這個想法轉瞬即逝,連他自己也覺得荒唐,不可能,當時火車站的人群比肩接踵,即使是人,也難得在那許多人當中辨出他來——但是,奇異的事情發生了!那隻大鳥盤旋幾圈之後,竟然像一架滑翔機一般俯衝下來,這時,車站幾乎所有人都發現了那隻大鳥,大鳥竟穩穩地落在了他的肩上—勞倫斯說:他當時的感覺就像中了頭彩,不,簡直是帝王一般的感覺!想想看吧,在所有人驚奇的目光中,勞倫斯的肩上站著一隻神奇的大鳥,那是隻有童話裏才有的事情啊!

關於勞倫斯家的狗,就更是趣味橫生,勞倫斯的小狗甜妞兒是個豺狗,卻絕頂聰明:來訪的客人們隻要對勞倫斯有半點不恭,甜妞兒就會突然箭一般地衝上去,照著那廝的屁股就是一口!勞倫斯總是納悶兒:甜妞兒永遠是趴在桌子下邊,看不見客人的表情啊!難道他真的能懂人話?

聽著勞倫斯說他和動物們的故事真的是一種享受,你的眼前會出現一幅圖畫:一口小湖,湖畔長著蘆葦,在黃昏的若明若暗的光線中,湖中泊著一條船,勞倫斯坐在船上,雁鵝和海鳥們環繞著他,他把手伸進水裏,有一條條魚在他的手中遊過,魚能夠感覺到他的善意的手溫……這樣的圖畫,難道不該出現在地球上的各個角落嗎?

我想,勞倫斯一家之所以能與動物們長期共處,恐怕和給它們極大的自由空間大有關係。

我想,或許在遠古時代,靈長動物中有一支,深得日月精華、造化之功,成為萬物之靈的人。人就是自然界本身孕育的孩子,和天空大地流水,和鳥獸森林花朵沒什麼兩樣。人可以在水中遊,天上飛,陸上迅跑,可以和天地萬物進行對話和神秘的感情交流。然而人向自然界索取得越來越多,終於背叛了自然,同時也被自然離棄了。人類的每一次索取都造成自然界的“報酬遞減”,人取之於自然的越多,剩下的也就越少,人再也聽不懂自然界那些神秘的對話了,確切地說,人類的靈性是被各種各樣貪婪的欲望吞噬了,人類的翅膀,折斷在自己的手中……

按照生物學家的說法,自然界有一種“共生”的現象:譬如小醜魚和海葵長期生活一處,共享食物,它可以在海葵觸手中避難,同時用自己的鮮豔色彩誘使魚上鉤作為對海葵的報答;海葵的觸手可以毒殺別的魚卻對小醜魚無害。又比如某些珊瑚和海藻,珊瑚排出的二氧化碳和無機鹽被海藻用來製造糖分和氧,而這兩種物質是珊瑚生存所不可缺少的,這樣的共生使雙方都獲益,也該算是一種友誼吧。

那麼,人與自然為什麼就不能有這樣的友誼呢?這樣的夢想,在21世紀的今天,不該是一種奢望啊!

看古人如何談情說愛

終於看了全本的青春版《牡丹亭》。

遺憾的是,白先勇先生此次未能率蘇昆(蘇州昆劇院)前來,他的秘書鄭小姐告訴我,先生“病了”。

與先生相識還是在1999年12月,當時他訪問大陸,我們一起吃了飯。席間,他還曾講到他父親白崇禧將軍二三事,十分有趣。之後沒有聯係,直至前年北京文學節,因他獲獎,北京作協讓我想辦法與他聯係,也是巧了,彼時他正在蘇州昆劇院。得知獲獎的消息他十分高興。但我因出差未能參加文學節,更加遺憾的是:未能看到2004年《牡丹亭》的演出。

這部戲的緣起是在2002年,屆時白先勇應邀在香港為大學生們講昆曲,演講的主題是《昆曲中的男歡女愛》。——“要讓青年人看看古人是怎麼談情說愛的”。當時他要求主辦方請四位青年昆曲演員配合講座臨場示範,而且一定要俊男靚女。於是主辦方從蘇昆請來四位演員,結果大受歡迎。講座的最後一天,盡管下著雨,門票50元港幣一張,1500個座位依然座無虛席。由此,先生下了決心,一定要把“牡丹亭——中國文學最美麗的一則愛情神話”重新搬上舞台。

於是以往從不喜在公眾場合露麵、不喜接受媒體采訪的白先勇開始為這個夢想托缽化緣了,而蘇昆的配合也十分默契。白先勇選角很有一套,此前他就曾親自出馬為根據自己小說改編的影視劇挑選演員。譬如《遊園驚夢》中的盧燕、胡錦,《金大班》中的姚煒,《玉卿嫂》中的楊惠珊都是白先勇相中的。他對“柳夢梅”的要求是:書卷氣濃,風流儒雅,個子不能矮也不能太高——這要求夠苛刻的了,可他還就是找到了!他找到了蘇州昆劇院的青年巾生俞玖林,幾乎是在同時,他也找到了理想中的“杜麗娘”——沈豐英。杜麗娘的外表柔美羞怯,內心堅強叛逆,沈豐英恰恰相符。接下來,他又做了一件破天荒的大事:親自出馬請動兩位昆曲名家,用一年的時間駐紮蘇州,將箱底寶貝傳授給這兩位年輕人。他堅持兩人在拜師時一定要“三跪九叩”——而他自己則從文學和心理角度幫助演員理解角色。他告訴沈豐英,你看柳夢梅不能瞪著眼睛去看,大家閨秀一定要含羞瞥視,就是這種微妙的眼神動作,竟然排了百餘次之多!

我們在觀賞此劇的時候充分注意到這種眼神,拿捏得真是美啊!不由得讓我想起龍冬最近說的一句話:“那時候,男的像男的,女的像女的!”至於改編,白先勇說得很清楚,昆曲如同文物,輕易碰不得,“唐伯虎的一幅古畫,破了舊了,你隻能去補它、修它,裱得漂漂亮亮的,放在博物館裏,燈光照得很好,把它的美襯托出來。他已經畫得那麼好了,已經是傑作了。如果去加幾筆,塗一塗顏色,那就破壞了。”“昆曲的曲牌都是詩,現在的人哪裏有本事寫那麼美麗的詩?寫得過湯顯祖嗎?用白話寫就不是昆曲,那是話劇。”

也許正是出於這種明確的構想,牡丹亭中最經典的《驚夢》、《尋夢》、《冥誓》……等等,幾乎一字未動,即使動也不是改,而是刪。因湯顯祖的五十五折實在太長了。

而《牡丹亭》的視覺之美,更是令人驚歎,白先勇邀請了兩岸三地一流的主創,花神服裝上的圖案都是著名導演王童用畫筆一筆一筆地畫上去的;著名編舞吳素君為《牡丹亭》編排了三段花神的舞蹈;而作為台灣著名的舞台設計大師林克華,在“離魂”一場戲中,讓杜麗娘在花神的簇擁之下,身披大紅曳地鬥篷,慢慢走向舞台深處。驀然回首,黑幕之上,一束血紅的追光,竟有著一種蕩魂攝魄的美麗,把人看得心都醉了,心都碎了!害得我數天之內,什麼也幹不下去,耳邊隻有那優美絕倫的唱段:“……原來這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予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照我看來,先生大概一直有著“牡丹亭情結”。據說他小時候曾在上海生活過數年,被梅蘭芳、俞振飛在美琪大戲院演出《牡丹亭》中的一折《遊園驚夢》深深打動。而2001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宣布昆曲為“人類口述非物質文化遺產”一事也令先生震撼,所以他說:“最好的文化,最美麗的一朵牡丹在你的後皖裏麵,你不去欣賞,不去灌溉,人家是不會替你做的。”於是他做了,他真的為昆曲藝術,為中國,為世界做了一件大事!

自然也有根本不買帳的。替如蔡康永先生曾經寫過一段趣事:白先勇有一次找他去幫著改編《謫仙記》的電影劇本。先生講到青梅竹馬小伶人排演昆曲《長生殿》的場麵,索性站起來演給蔡康永看。先生唱了兩句,發現蔡康永沒什麼反應,停下來看著他說:“咦?你不喜歡《長生殿》呀?”“不喜歡。唐明皇一個皇帝,跟楊貴妃一起咿咿呀呀地翹著小指頭跳扇子舞,不喜歡。”“唉呀!”先生頓了一下腳,覺得自己對牛彈琴。“那你喜歡昆曲《遊園驚夢》吧?”“也不喜歡。主角演睡覺,觀眾也睡覺。”“唉呀呀!”先生連頓兩下腳,懷著最後的希望問道:“那你總該喜歡《紅樓夢》吧?”沒想到蔡康永依然回答:“不喜歡。他們老在吃飯!”這回先生把腳重重頓了三下:“你怎麼可以不喜歡《紅樓夢》?!”蔡康永的講述好玩極了,活脫脫畫出了一個真實的白先勇,不是這樣的白先勇,又如何製作得了《牡丹亭》?

蘇昆青春版《牡丹亭》今年又來京演出了,的確是美輪美奐,令人歎為觀止。

我最喜歡的一幅畫

肯特是世界著名的版畫大師,他的版畫把我們帶入了一個迷人的黑白世界。在肯特的刻刀下,沉重神秘的黑與優雅明亮的白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黑與白的變奏與交響。他說:“……在繁華的色彩舞台上,我喜歡用單純的黑白。黑白最單純,最醒目,因為在遠距離的視覺中,一切中間調子都會消失。簡單而純樸的話語,卻最能打動人的心扉。”

《迎著升起的太陽》就是這樣一種單人獨白。畫麵上,一個完全屬於大自然的女孩向著太陽展開雙臂。女孩的身旁是一隻美麗的鹿,一隻可愛的小兔,還有仙人掌,樹木和花草。那明亮的,充滿生命的陽光像一支支金箭,銳利、精致而細密,射穿了黑暗,給人與自然鍍上了一層金色的輪廓。那女孩,成為一個動人的逆光剪影,她的可愛的裙裾,就像在晨風中飄動起來似的;而她的臉,簡直就已經在太陽純金的融液中融化了,變成了完全的透明。這是怎樣美麗的一幅圖畫啊!它的美麗是因了它的單純,單純得令人心醉。

黃金有價玉無價

多年以前,我寫了一部中篇小說《緬甸玉》,由此“騙取”了中國寶石協會副會長的一塊“石貨”。

副會長在來信中誠懇地說:“看來,您是這一行的專家了,送您一塊小小的石頭,以示敬意。”此話著實令我汗顏——我哪裏懂什麼玉?我不過是為了寫小說別露怯,臨時看了幾本資料書而已。

不過,人確是需要鼓勵的,自那之後,我真的在鑒別玉石上下了點功夫,但越是下功夫越覺得鑒別之難。有時你覺得它百分百是A貨,可它恰恰就是B貨;有時你覺得它是那種變色的高檔翡翠,可它恰恰就是用鉻鹽做了手腳,在濾光鏡下才能暴露真麵目;有時你覺得它是種優水足的玻璃種,可它其實是做工精良然而一錢不值的“日本玉”,隻有在顯微鏡下才能發現那小小的玻璃氣泡……而最難辦,最不可思議的就是所謂“石貨”,也就是含翡翠的原石,對此,即使是最現代的鑒別機器,最資深的行家裏手,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即使你明明看見了露在表麵的“鬆花”,打開來也未見得是“蒼色”,鬧不好隻有表皮的一絲綠而已,但有時,表麵上似乎隻有隱隱綽綽一點綠,而打開來卻是貨真價實價值連城的大片翡翠——這簡直太刺激了!難怪古往今來,多少人為了賭石而傾家蕩產,卻依然有更多的人前仆後繼!

漂亮的張部長戴著如她本人一樣漂亮的玉鐲,在嫋嫋茶香中,和我們說起了騰衝,說起了翡翠的真品與贗品:

清朝初年,剛剛從第二條絲綢之路駕臨滇西的翡翠,並沒有什麼A、B貨一說,全都貨真價實。因為硬度高,水頭好,上好的翡翠顏色鮮陽勻濃,翠綠欲滴,如老坑玻璃種,還有很多上等翡翠,如金絲種、紫羅蘭種、白底青等等,被當時很多愛玉、佩玉的人視為至寶。日本、新西蘭還把翡翠作為本國的“國石”。由於翡翠產在緊鄰中國的緬甸,且大部分成品在中國加工的特殊地緣關係,西方很多國家普遍認為翡翠是中國的“國玉”。到了清末民初,愛玉之風更是盛行:軍機大臣榮祿的一隻翡翠翎管,竟然價值黃金13000兩;上世紀30年代中期,北京翡翠大王鐵玉亭有一副手鐲,以40000銀元賣給了上海的杜月笙,當時傳為美談;近年香港佳士得等大拍賣行,更是頻頻以天價競拍翡翠,屢創中國寶石業公開成交紀錄……然而,正如《易經》所言,凡盛極之事,必然要帶來負麵的東西,就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所謂亞洲四小龍經濟騰飛之時,B貨誕生了。

所謂B貨,便是那種帶斑帶癬的“髒”翡翠。經強酸浸泡、腐蝕,去掉斑癖以增加透明度,再用高壓將環氧樹脂或其他替代物貫人被強酸腐蝕而產生的裂隙中,起到充填、固結裂隙的作用,以冒充A貨。看上去真能以假亂真,可兩三年之後便會失去光澤,滿身裂紋,原形畢現。

除B貨之外,還有C、D貨,C貨完全由人工注色,濾色鏡之下,變成紅色,如用強力褪字靈擦洗,表麵顏色能夠去掉或變為褐色。而D貨幹脆就是“他山之石”,簪如日本玉、馬來玉、獨山玉或者澳洲玉等等,都是些不值錢的軟玉,更有甚者,還有用綠玻璃及綠塑料冒充的“翡翠”,實屬混淆視聽。

假貨最初源自香港,當時翡翠的百分之七十至八十銷往台灣。香港人為了賺錢,大量製造B貨傾銷台灣。1994年有位台灣闊太太戴著700萬港幣的玉鐲子去洗桑拿浴,出來後手上的鐲子被打回原形,醜陋不堪,這是當時令整個玉石界震驚的第一宗B貨欺詐案。

自那之後,辨識玉石的真偽便漸漸生成了一門學問。在一些玉石專家手裏,掌握著大量科學儀器:什麼光譜分析儀、折射儀、比重水、接觸液、目鏡分畫尺……但依然不能百分百地辨別真偽,特別是含翡翠的原石。

然而在騰衝,根本不存在這個問題。騰衝人有一個古老的傳統,騰衝人的血液中延續了幾代人的誠實,他們嚴守著做翡翠的行規,在騰衝,你不必擔心有假貨,上至政府辦的旅遊商品店,下至騰衝人的小貨攤,件件玉石貨真價實。隻有種優種劣之分,沒有真品贗品之慮。在這樣一個商業神話全民忽悠的時代,有這麼一塊幹淨的地方,實屬難得!

尤其難忘的,是李部長家中的玉石。李部長少言寡語,皮膚黝黑,看上去像個普通農民,而他的家卻令人驚詫!

穿過滴著水的石子小路,腳上沾著灰塵和碎草,幽暗的光撲麵而來,有如進了阿裏巴巴的山洞。那山洞的深處是一個潔淨樸實的女子,穿藍白花相間的外罩,神情淡定舉止得體,她是李部長的妻子。

她給我們這些遠方的客人拿出了她的至寶:金鑲玉的手鐲。

那件手鐲美得難以形容,無疑是玻璃種,晶瑩剔透,最不同的便是上麵鑲嵌的黃金花紋,細如發絲,那種工藝,即使在放大鏡之下,也絕難露出破綻。她用微笑迎接我們驚愕的眼神:“這原是隻普通的玉鐲子,不小心摔斷了,就想了個辦法,用一點金鑲起來了,這就叫做金鑲玉。”嗬,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啊!難得的是,麵對斷了的玉鐲竟有這樣不凡的創意!——我突然覺得她是個法力無邊的魔術師,舉手投足間,不知還能給我們變出些什麼來。

果然,她秘念著芝麻開門的口訣,一件件奇異之物便一一出現:鑲在民國女裝上的西方錢幣式鈕扣,明清家具旁邊的法式銅盆,雕著巴洛克式的繁複華麗花紋的椅子扶手……,原來李部長的家竟是個中西合璧、東西方文化薈萃的舞台啊!

李部長夫婦卻說,這沒什麼奇怪的,騰衝在上世紀初便成為了傳教士的天堂,在每一個普通百姓家裏,都能得到意外之喜。

告別的時候,李部長的妻子在收洗好的床單,她站在養的盆花之間,動作簡潔利索,沒有一絲誇張與多餘。我突然覺得她很美,美得淡定,美得舒展,美得具有一種難以言傳的親和力,美得真實——有如騰衝的玉。

緬甸玉是翡翠的別名。

據說,紅色玉為翡,綠色玉為翠,合稱翡翠。

又據說,翡翠本為鳥名,《後漢書·西南夷傳》載“西南出孔雀、翡翠”。翡翠鳥羽很美,古代已用作飾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