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設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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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向東第一眼見到陸錫明時,感覺他雖然眉頭緊蹙,但並不是特別難過的樣子。他見過很多被害者家屬,多數的神情是悲痛不已,無法控製。但陸錫明給人的感覺就是心煩意亂,仿佛遇到了一個大麻煩了,腦門上恨不能寫一個“糟”字。他打開家門,把簡向東帶進房間,自己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仰頭望著天花板。
今天早上七點警隊接到報案,說世紀花園地下車庫發現一名女性死者。警察趕到現場後發現,死者身體已僵硬,估計已死亡五小時以上。由於死者是在自家車位上被害的,車位恰在車庫的一個死角。直到今天早上才被發現:與之相鄰的一位小區業主去開車上班,看到死者四仰八叉倒在地上,血流遍地,嚇得魂飛魄散。打報警電話的時候聲音還在發顫。從倒地的情形看,似乎是她剛要打開車門,就被人襲擊了。車鑰匙掉在屍體旁,被血液黏住。
很快就查明死者是這個小區四棟401房的女主人,袁紅莉,30歲。簡向東在小區物管的引領下找到了他們家,家裏卻空無一人。幾經周折,才打通了死者丈夫陸錫明的電話,陸錫明匆匆從單位趕回,已接近九點了。
陸錫明在電話裏得知妻子被殺時,出現了片刻的無語,讓簡向東以為電話斷了,喂了好幾聲,他才應答。他不會嚇傻吧?但真的見到了人,簡向東馬上察覺他並不太悲傷。不過,從另一個角度說,表明他沒有刻意表演,還算誠實。因為在他回來之前,簡向東已經從小區物管那裏得知,他們夫妻關係不太好。
現在走進他家,隻簡單地巡視了一下,簡向東就感覺到物管說的話沒錯。首先家裏一張夫妻合影都沒有,這對結婚才幾年的夫妻來說比較少見,其次他們顯然是分居的,書房裏也鋪著一張床,枕頭被子齊全,枕邊還有兩本書。已經是異床異夢。
陸錫明個子不高,白白淨淨的,還戴了副眼鏡,看上去度數不低。說話有條有理不卑不亢,與他的身份很相稱。他的身份是市政府某局某處副處長。
簡向東簡單地詢問了他昨晚的情況。陸錫明的回答也很簡單,他說他昨天下午5點左右就出門了,約好了跟朋友吃飯的,飯後又一起去酒店看球賽了,阿根廷對德國。所以沒有回家睡覺。今天一早從酒店直接去單位上班的,因為一早就有個會。接到警察電話時正在開會。
這麼一清二楚有條有理的,反而讓簡向東心裏犯嘀咕。
簡向東問,嗯,你經常這樣嗎,在外麵住宿?
陸錫明說,不不,就是最近,因為看球賽的緣故,在外麵住了幾次。半夜回家她會不高興的,說我把她吵到了。
簡向東說,沒想到你們政府官員也有興致看世界杯。
陸錫明說,不應該意外吧,我們也是普通人。尤其是最近這段時間,壓力太大,需要放鬆一下。你懂的。
簡向東心說,我哪懂,我又沒在官場混過。但他隻是哦了一聲,繼續問:那你知道她昨天夜裏11多外出,是要去哪裏嗎?
陸錫明說,不知道,我哪兒知道。
簡向東說,你們家這輛車,平時誰開得多?
陸錫明說,當然是我開得多,她偶爾開。陸錫明說完後馬上明白了簡向東的意思,又補充說:昨天我考慮到要喝酒,就沒開車,是朋友開車來接我的。需要我朋友作證嗎?
簡向東說,目前還不需要。
陸錫明從沙發上站起來,去冰箱拿了兩瓶蘇打水,遞給簡向東一瓶,自己打開一瓶喝了幾口。好像是淡定一些了。
他蹙眉問:是搶劫殺人吧?
簡向東說,目前還無法確定。
陸錫明說,為什麼?這不是很明顯嗎?
簡向東說,哪裏很明顯?
錢包手機都沒了呀。陸錫明說:她錢包裏肯定有不少現金,她喜歡放一疊現金在身上,也喜歡把卡都放在身上,還喜歡戴項鏈戴首飾,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這樣,太招人惹眼了,她就是不聽,這下好,終於招來殺身之禍……
簡向東沒有回應,在本子上記著什麼。
是。從現場初步調查看,搶劫殺人的可能性很大。但簡向東覺得還不能這麼快就定性,作案凶器沒找到,屍檢結果也沒出來。就眼下看,就有個無法解釋的疑問:死者為什麼會夜裏11點跑出去?而且還穿著睡裙?雖然睡裙不是那種特別暴露的,但一看還是臨時起意出門的。一定是有什麼急事,或者有人叫她了……
每一個疑點解開,才會露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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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來了。一看他那個腫眉泡眼的樣子,簡向東就知道他昨晚又熬夜看球了。田野嘟嘟囔囔的說,我同學都說我幹刑偵很酷,酷什麼酷?動不動就大清早出來看屍體。
他一邊說一邊把手上的一袋包子遞給簡向東。簡向東接過來,一口塞進嘴裏一個,笑說,看了屍體馬上吃包子,不是更酷?
跟著他把田野拉到門外,問,怎麼樣,有什麼線索?
田野說,作案凶器沒找到。但死者的包找到了,丟在車庫一個角落裏,裏麵的錢夾和手機都不見了,隻有紙巾梳子鏡子口紅等不值錢的東西。手機撥打是關機狀態。錢包裏的現金數目以及銀行卡情況,尚不確切。包拿去檢測指紋了,老姚他們去查車庫的監控錄像了。
簡向東說,我剛才問了死者丈夫,他說他妻子很愛帶現金在身上,估計有幾千。銀行卡至少有兩張,一張他的工資卡,一張交行儲蓄卡,都是結婚時給她的。加起來應該不少於10萬。另外她脖子上還應該有一條鉑金項鏈,價值5千多,耳朵上有一對鉑金耳環,兩千多。都是結婚時買的。手上不知戴了什麼,也許是塊表,也許是鐲子。他說她是個愛顯擺的女人。
田野說,目前死者脖子上耳朵上什麼都沒有了,手腕上也是光的。
簡向東想,這麼說,的確很像是搶劫殺人。
搶劫殺人案可以說是凶殺案裏的硬骨頭,嫌犯太沒有確定性,調查的範圍大而無邊。但在沒有掌握確鑿證據之前,不能有先入為主的傾向,否則有可能會放過重要線索。這是簡向東多年來的體會。
田野努努嘴:他昨晚在哪兒?
簡向東說,他說他昨天下午5點左右離開家,和朋友聚餐。之後就跟你一樣,在外麵看球賽,看完直接上班,今天早上接到我電話時正在開會。
田野說,很吃驚嗎?
簡向東說,對,感覺不像是裝的。
簡向東回到客廳,注意到客廳沙發的茶幾上,有一台手提電腦。他問,這是誰的?陸錫明說,是她的。
簡向東就走過去,敲了一下任意鍵,屏幕亮了。顯然是沒有關機,而且連網頁也沒關,打開的是淘寶網。另外有QQ頭像在閃動。
簡向東說,我可以檢查一下嗎?
陸錫明說,請便。
閃動的頭像,一個網名叫“午夜玫瑰”,另一個叫“威爾”。
“午夜玫瑰”問:親,你在嗎?時間是昨晚11點05分;得到的是一個[自動回複]您好,我現在有事不在,一會再和您聯係。
“威爾”跟死者晚上七點左右曾有過對話。之後停了三個多小時,到晚10點20,死者再次跟威爾打招呼:還在嗎?但威爾沒有回複,直到11點才回複了一個:“在。什麼事?”但和午夜玫瑰一樣,得到的是一個[自動回複]您好,我現在有事不在,一會再和您聯係。
也就是說,11點之前,死者離開了電腦。
讓簡向東意外的是,死者的QQ好友,僅僅隻有8個。這個是非常少見的。一般人的好友總會有幾十個甚至上百個,聯係不聯係是另一回事。連簡向東這種一年上不了兩次QQ的,都有上百個,光是他們班大學同學就三十多個,中學同學四十多個,還有同事親戚亂七八糟的。
這倒給我省事了。簡向東心想。
他轉過頭問陸錫明:這兩個人你認識嗎?
陸錫明取下眼鏡,湊到電腦屏幕前,看了一眼說,那個“午夜玫瑰”,好像是她的女友,叫伍晶晶,在美容院工作。另一個我不認識。
陸錫明的近視挺厲害,簡向東注意到。
沒費多少時間簡向東就確定,8個好友裏,與死者關係最密切的就是“午夜玫瑰”了。她們幾乎每天都聊,且無話不說,看來是閨蜜。
而那位“威爾”,不出簡向東所料,果然是個律師。因為死者跟威爾的大部分對話,都是關於離婚的,顯然死者是在向威爾谘詢離婚方麵的法律問題。由此可以看出,死者已經有了離婚意向。
簡向東空閑時唯一的愛好就是看美劇,尤其喜歡法律方麵的,所以一看到威爾,就想起那個熱播的《傲骨賢妻》了。裏麵那位又帥又有才的大律師就叫威爾。簡向東很喜歡威爾,估計這一位,也是威爾的粉絲。不過,真要進入到現實生活中,尤其是中國的現實生活中,威爾是瀟灑不起來的。
這三個人,死者丈夫,閨蜜,律師,看來就是與死者關係最近的人了。都需要麵談。
一個一個來吧。簡向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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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錫明實在是惱火。進入七月以來他一直都很惱火,今天算是達到頂峰了。難道上次在山上遇見的那個算命先生,說他在四十歲之前有一坎,就是這個坎兒嗎?這坎兒夠大的,而且是起伏重疊的。
七月起,差不多每天都有壞消息在他頭上飛,除了空難、公交爆炸這樣人人都恐慌的大災難之外,更讓他心煩的是與他關的那些。上周他的大老板被帶走了,“涉嫌嚴重違紀接受組織調查”。這周又有兩個同僚被約談;本來六月份姐姐打電話告訴他,父親查出肝癌,他打算回去一趟的,形勢這麼緊張他也不敢走了,怕人家疑心他心裏有鬼。實際上心裏的確有鬼。這如火如荼的反腐再繼續下去,不但他下半年的副處轉正處要泡湯,恐怕仕途都會泡湯。他每天都在暗暗祈禱,大老板的案子千萬別把自己扯進去。自己可算不上是他的嫡係。不過,也不能否認,他是他提拔的,而且……
正因為太心煩,昨晚才會喝多。
沒想到一覺醒來,就發生了這事兒。前麵的事再不好,畢竟還隻是身邊的,這個可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了。他接到電話的那一瞬,頭皮發麻,腳有些發軟。他還從來沒有這麼不淡定過。
袁紅莉竟然死了,而且死於凶殺!
他跟著警察去現場的時候,盡管有萬般思想準備,還是感到怵目驚心。這個女人,死得也太慘了。他承認,他曾在暗中無數次地祈禱,讓那個婆娘去死去死去死吧,甚至有兩回克製不住想掐死她。但現在真的死了,他還是感覺很糟糕,糟糕透了。一個活生生的女人,就這樣,頭破血流的,結束了生命。
回想起來,昨天他離開家的時候,她表現很正常,臉色比平時看上去還好些,甚至還主動跟他說了幾句話,問他比賽是幾點鍾開始?還提醒他喝了酒不要開車。態度平和到讓他意外。他當時還想,是不是她對離婚的事想通了?打算好說好散?
剛才他問警察,應該是搶劫殺人吧?
那警察居然別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說,不好說。
不好說是什麼意思?難道還會是謀殺?難道除了我恨她還有其他人也恨她?不會吧?
那個高個子警察也是個球迷,上來就問他,你們怎麼去酒店看球?他說,不是大家在一起看熱鬧嘛。警察說,我的意思是,為什麼不去酒吧看?
他心裏一驚,連這個都懷疑?他解釋說,酒吧都是年輕人,太吵。
其實去酒店的真實原因,不是為了看球。這些日子局裏謠言四起,人心惶惶。他們幾個想互通一下情況,感覺在哪兒說都不安全,就想借看球聚一聚。結果一聊,彼此知道的都差不多,茫然的也差不多。於是一陣歎氣,別無收獲。就喝了一頓悶酒。
沒想到偏偏在這個晚上,袁紅莉死了。
這個女人,真的是自己的冤家,就是死也要拖住自己,不讓自己好過。如果警方懷疑是謀殺,他首先就會成為嫌疑,不管他如何坦蕩,如何有不在現場的證明,也會被懷疑的。何況連他自己都承認,他既有作案動機,還有作案時間。因為昨天晚上10點多,他的確獨自離開過酒店,估計酒店的監控錄像會有記錄。要擺脫幹淨很麻煩。
這段時間他有太多的苦惱煩悶,想找人傾訴。放在以前,他會毫不猶豫地去找文敏,文敏不但會安慰他,幫他梳理,而且非常可靠,不會傳出去,什麼都可以放心地跟她說。這個女人,真的是他這輩子最想要的女人。
可是也不知怎麼了,從上周起,文敏突然不願意和他見麵了。每次他提出跟她見麵,都被她婉拒,要麼說學校有事,要麼說家長在她家裏,要麼說身體不舒服。這讓陸錫明疑心重重,難道她也聽說了什麼官場上的事,想和他撇清關係嗎?
不會。文敏不是那種人。而且她一個老師,在乎這些幹什麼。
那麼,是她失去耐心了嗎?也的確是太長時間了,他原先許諾半年內解決問題,哪知拖了一年多也沒眉目。袁紅莉死咬著不放,他無法獲得自由。可是,文敏原本單身,不該影響她什麼。
除非是她有了其他男人。
想到這一點,陸錫明心裏跟貓爪一樣不得安寧。
今天早上陸錫明在接到警察電話趕回家的路上,再次給文敏打電話,文敏居然關機了。他想告訴她,袁紅莉死了,還想告訴她,如果警察找她,就說什麼都不知道。可是她竟然關機。搞不懂。真的搞不懂。看來他要被這兩個女人給毀了。
如果文敏鐵了心要和他分手,那麼即使袁紅莉死了,對他也沒有什麼意義了。他是為了文敏才巴望袁紅莉死的。
這時那個矮胖的警察走過來問他,是否知道他妻子的兩個網友的聯係方式?就是“午夜玫瑰”和“威爾”。他發現他們和她妻子聯係最為密切,直到昨天下午還有聯係。
陸錫明隻知道那個“午夜玫瑰”,是她的閨蜜伍晶晶,美容院的,另一個卻不清楚,似乎是袁紅莉新近認識的。
警察跟他說話很客氣,但還是明確表示,希望他這段時間不要離開本市,他們會隨時與他聯係,詢問情況。
這是被調查的節奏嗎?但他還是表示一定會配合。
此刻他心裏想的最多的是,怎麼才能在不牽扯文敏的情況下,說清楚昨晚的情況,證明自己是清白的。
他打定主意,如果警察不追問昨晚情況,就暫時不提文敏。
這時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連忙叫住正準備離開的矮胖子警察:
對了,我想起來了。我昨天走的時候,聽見她在打電話,好像是那個伍晶晶叫她去看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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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晶晶從寫字樓出來,準備去隔壁的小店買盒飯,剛出電梯,就有兩個男人迎了上來。
請問你是伍晶晶嗎?其中一個矮胖的問。
伍晶晶懵裏懵懂地點頭。兩張麵孔都很陌生,她下意識地看看大廳,還好,有不少人在走動,不至於發生網上看到的那種狗血情節,大白天的,就被莫名其妙地綁人走了。
兩個人似乎看出了她的緊張,其中一個從口袋裏掏出證件說,我們是警察,有點兒事想問你,請配合一下。
伍晶晶瞬間腿就軟了。警察?她從來沒跟警察打過交道,連交通警都沒說過話。她怎麼了?她傻乎乎地說,我怎麼了?我什麼事也沒做,我一直在上班,我今天是早班,從早上上到現在。不信你去問我們美容院的人。
矮胖的那個說,你不要緊張,我們隻是問一些情況。
伍晶晶沒有看他遞過來的證件:問什麼?你們要問什麼?
你認識袁紅莉吧?高個兒的那個有些不耐煩了。
伍晶晶有些奇怪:認識啊,她是我客人。
她死了。警察毫不客氣地把這個噩耗扔給了伍晶晶。
啊?!她死了?怎麼死的?什麼時候?伍晶晶嚇得,眼淚都流不出來,傻在那裏,腿開始發軟。
難怪,難怪。昨天夜裏她QQ離線,今天中午發微信也沒回。以往她不是這樣的。怎麼會這樣?是誰幹的?伍晶晶大腦一片空白。
矮胖的警察拉了她一下說走吧,上車上去說。
伍晶晶就木呆呆地跟著他們,上了停在院子裏的警車。
警察說,袁紅莉死於非命,是在地下車庫被人刺死的。
警察還說,凶殺案發生在昨天夜裏。今天早上才被人發現。
警察沒有給她看現場照片,隻是描述說,袁紅莉倒在她自己的車子旁邊,感覺是她剛要開車門的時候,就被人襲擊了,用的是棍棒之類的凶器,腦袋上致命一擊,身上也挨了無數下……但就這個簡單的描述,也把伍晶晶嚇得不輕,嗓子眼兒發緊,渾身綿軟。活到30歲,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可怕的事。
是,是搶錢的嗎?她聲音發抖地問。
警察說,不排除這個可能。現在還處在調查階段,我們不能確定此案的性質。
警察簡單地說了情況後,直入主題:嗯,是這樣,我們在死者的電腦裏,找到了她的QQ聊天記錄,我們發現她的好友不多,你是其中之一,你們幾乎每天都要聊天,關係很好。是吧?
伍晶晶還是回不過神來。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好端端的,一點兒征兆也沒有。前天,袁紅莉還來美容院洗過臉,做過精油推背。就隻有昨天她們沒聯係,本來昨天也是約好了要看電影的,莉姐忽然說不想去了。她隻好自己去。哪知……
矮胖的警察說,剛才你說她是你客人。她不僅僅是你客人吧?
伍晶晶說,嗯,開始是客人,後來就成了朋友。
說到這兒,伍晶晶忽然意識到,自己唯一的朋友,天天在網上見麵的莉姐,死了!而且死得這麼慘!那個她經常護理按摩的身體僵硬了,那個經常送她東西的人再也不能說話了!一種害怕和悲傷的感覺湧了上來,眼淚終於出來了,一出來就止不住,洶湧澎湃的,盡管當著兩個陌生男人的麵,她還是嚎啕大哭起來。
兩個警察耐心地等著。矮個子那個,還扯了幾張紙巾給她,說,我們理解你的心情。你也一定希望盡快抓到凶手吧,所以請配合我們,盡可能的提供線索。
伍晶晶從嚎啕轉為抽噎,依然好半天開不了口,
一定是他,一定是那個陸錫明!
伍晶晶心裏響起袁紅莉說的那句話:如果哪天我突然死了,肯定就是他殺的,晶晶你一定要記住。”
她抽噎著問:陸錫明,他昨天晚上不在家嗎?
矮胖的說,你是說死者的丈夫嗎?據他自己說,他昨天晚上約了朋友在酒店看球,看完球就在酒店睡了。
哼,肯定是借看球跟那個情人約會去了。伍晶晶想,不管他昨晚在幹什麼,他就是最大的嫌疑犯。他那麼恨她,想收拾她。
你跟她丈夫熟悉嗎?。
不熟悉。
那你怎麼那麼順溜就說出了他名字?
伍晶晶楞了一下,之後說,因為莉姐經常說起他,經常把他的名字掛在嘴上。
他們夫妻關係怎麼樣?
伍晶晶不說話。
高個子有些不耐煩了:請你把知道的情況都告訴我們,協助我們盡快偵破。
伍晶晶沉默著。她當然知道他們關係不好,非常不好,糟糕透了。莉姐每次說到他都是氣鼓氣脹的,一口一個陸錫明那小子,有時候直接叫那個姓陸的,或者說那個狗日的。
伍晶晶突然說,我要看你們的證件。
警察楞了一下,還是掏出證件遞給她。她看了矮胖的那個,又要求看高個子的。矮胖的那個,長得很不像警察,名字倒很利落,叫簡向東。高個子的年輕的那個,叫田野。他們的確是警察。
看來,莉姐是真的死了,伍晶晶絕望的眼淚又湧了出來。可是,那麼晚,莉姐出去幹嘛呢?她不是說她不想出門嗎?
昨天晚上,伍晶晶本來是約好跟袁紅莉去看電影的,她好不容易說服媽媽幫她管孩子,團購了兩張票,就給莉姐打電話約時間,沒想到袁紅莉說她不想出門了,她隻好自己去。在電影院門口,意外地遇到一個男人……這事讓她心裏發慌,發虛,又興奮。昨天夜裏她一回到家就想告訴袁紅莉的,可她沒回應。沒想到,竟然出了這麼大的事!
簡向東收起證件說,其實我們已經知道他們夫妻關係不好了。你不說,我們查看你們的聊天記錄也可以弄明白,但為了節省時間,還是請你直接告訴我們。他們夫妻不和的原因你知道嗎?
伍晶晶還在發呆。
簡向東忽然問:昨天晚上6點到12點,你在做什麼?
伍晶晶一下子緊張起來:我,我沒做什麼,就在家。
伍晶晶說完,拿紙巾一個勁兒擦眼睛擤鼻涕。
簡向東繼續追問:是在家嗎?那為什麼你昨天晚上沒和袁紅莉聊QQ呢?你們不是每天晚上都聊天嗎?
伍晶晶說,那個,昨天晚上,我有點兒累,很早就睡了。
不對吧,昨晚11點過,你還上去和她打了個招呼。簡向東說。
說實話吧,你不說實話,等我們發現你撒謊就不好了。田野說,他總是比簡向東更不耐煩:你個人的事,我們會替你保密的,但有關案情的事一定告訴我們,你老老實實說了,也能排除你的嫌疑。
我能有什麼嫌疑?伍晶晶脫口而出:我昨天晚上看電影去了,是《變形金剛4》,我有電影票。看完回到家都11點多了,我就上QQ跟她打了個招呼,她沒回,我以為她睡了……
伍晶晶突然哽咽:我跟莉姐關係特別好,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要是知道,我昨天無論如何也會給她打個電話的,都怪我……
說著眼淚又下來了。
簡向東說,這個怪不上你。你接著說陸錫明吧。你知道他們沒孩子的原因是什麼嗎?是一方不能生育還是怎麼回事?
伍晶晶嚇了一跳。這個警察,問問題怎麼跳來跳去的?怪嚇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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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晶晶是從川南小城瀘州來成都打工的,先是在一家健身俱樂部當服務員,後來就進了美容院,在美容院已經做了5個年頭了。雖然辛苦,也算有了一份穩定的收入。五年前結了婚,丈夫也是從瀘州來打工的,在修車廠。他們有一個女兒,4歲。日子過得很平淡,可以說她對生活沒什麼大的念想,也沒什麼大的不滿。
來美容院的都是女人,有錢的女人。伍晶晶對她們都客客氣氣的,指望她們多關照自己。但大部分客人,隻在做美容期間跟她說幾句話,一走出美容院就不再聯係了。這個很正常。她們生活在兩個圈子。唯有莉姐,袁紅莉,一直把她當朋友。套用一句俗話說,她們有緣。從兩年前認識至今,漸漸成了無話不談的閨蜜。其實從年齡上來講,她們同歲,伍晶晶比她大幾個月,但按照美容院的習慣,伍晶晶還是叫她莉姐。美容院對所有女客人,不分老少一律叫姐。伍晶晶有幾個“姐”比她媽媽的年齡還大,哄她們高興唄。
伍晶晶還記得第一次洗臉的時候,就發現袁紅莉的雙眼皮和鼻子都是做過的,甚至能感覺到她的麵部還注射過玻尿酸。由此判斷,她是個在美容上很舍得花錢的女人,於是就給她推薦她們店裏那些貴得離譜的化妝品。因為隻要賣出一款,她就有提成。
她先誇她皮膚很白,皺紋不多,就是缺少彈性,應該用點兒膠原蛋白啥啥啥的,用點兒高效補水啥啥啥的。袁紅莉立馬接受,伍晶晶得寸進尺,又給她推薦英格蘭玫瑰精油,那個10毫升就得2千多。伍晶晶介紹說玫瑰精油不但保濕效果好,還可增加女性魅力,增加性欲,讓女人更性感。袁紅莉忽然說,這個就沒必要了。
伍晶晶知趣地打住,心裏卻有些奇怪。袁紅莉不到30歲,才結婚一年多,為什麼說這個沒必要?但袁紅莉卻興趣盎然地跟伍晶晶聊起來,她說女人就是要愛自己,不能虧待自己。要舍得吃舍得穿。然後還很體貼地教伍晶晶,怎麼煲湯,怎麼調養,她說她臉色偏黃,肯定缺血,每天都應該喝紅棗蜂蜜水。一席話聊下來,讓伍晶晶心裏很熨帖。很少有客人主動關心她的。更沒想到的是,袁紅莉來第二次來時,就給她帶了一大袋紅棗和一瓶蜂蜜。東西不論貴重,難得的是有這份心。
以後,袁紅莉每次來,幾乎都會給她帶東西,有時是衣服,有時是裙子,有時是給她女兒的零食。衣服基本都是新的,她說在淘寶買的,買了不滿意,懶得退了。伍晶晶覺得她對自己這麼好,也不再給她推薦亂七八糟的產品了,做服務時特別用心,精油推背時總會多推一會兒。袁紅莉呢,每次也都約她,從不換其他美容師。兩個人便越來越投合,成了朋友。
現在想來,最根本的原因是,兩個人都在這個龐大的喧鬧的城市裏,沒有朋友。袁紅莉也是從遠離省城的川東小縣過來的,在這個城市也沒有朋友。她們年齡差不多,相互之間沒有利益關係,也沒有交叉的社交關係,於是彼此關心,彼此慰藉。
有一回,伍晶晶意外發現,袁紅莉的胳膊上有一大塊烏青,問她怎麼回事?袁紅莉起初不說話,跟著眼淚就下來了。
竟然是她丈夫打的!原來她丈夫在外麵有女人,袁紅莉跟她吵,他就不耐煩,這一回,竟動手打她,他拿起一本書打她的臉,她抬起胳膊去檔,胳膊就被打成這樣。
“我要不是胳膊擋得快,臉都要被他毀容。下手那麼重!”
袁紅莉傷心不已,憤怒不已。
伍晶晶也很生氣,好像自己的姐姐被欺負了。她說,莉姐,這種男人,跟土匪一樣,咱們跟他離婚!
沒想到袁紅莉斬釘截鐵地說,不,就不離!離了就中他狗日的圈套了。他好跟那個婊子在一起,老子就是守活寡也要拖死他!
伍晶晶很吃驚,袁紅莉惡狠狠的樣子,讓那張臉變得有些可怕。夫妻真的會成為仇敵嗎?婚姻真的是說垮就垮嗎?在外人看來,陸錫明33歲才結婚,娶了一個小他7歲的老婆,應該好好珍惜才是,哄著才是。然而卻相反,他們之間的關係是袁紅莉低位,袁紅莉曾經為了拴住陸錫明,動刀子整容,而後又花大把的錢護膚保養,買衣服買鞋。但依然無法留住陸錫明的心,他們的婚姻依然亮起了紅燈。
有一次陸錫明出差,袁紅莉就請伍晶晶去他們家作客。伍晶晶一進他們家,就羨慕得滴口水。大客廳,大沙發,大臥室,還有兩個衛生間。也難怪袁紅莉堅決不離。袁紅莉告訴伍晶晶,自打結婚起,她就掌握了簡向東的工資卡。這樣有吃有穿不用幹活的日子,她當然不想放棄。
兩個女人一邊做飯一邊聊天,聊了整整一下午,伍晶晶終於知道了這對夫妻結婚四年來的恩恩怨怨。準確的說,沒有恩恩,隻是怨怨,加上恨恨。伍晶晶非常同情袁紅莉,她沒想到這個女人這麼悲催,盡管她不缺錢,生活舒適,但每天都活在煎熬中。
用袁紅莉的話說,她年輕貌美,嫁給一個比她大7歲的其貌不揚的男人,本來就是圖個安穩舒適的生活。為此結婚之前,她就掌控了他的工資卡,感覺這樣就能管住他,也能有生活保障。
哪知結婚第二年,陸錫明就有了外遇,而且毫不猶豫地提出了離婚。他說反正他們還沒有孩子,好說好散,主動提出補償她50萬。袁紅莉當然很生氣,並不是她有多愛陸錫明,而是不想這麼輕易就被他甩了,必須狠狠地宰一刀再說。她覺得陸錫明雖然是個副處,但肯定不止那點兒錢,她都遇到幾次上家裏來送錢的。於是開口要一百萬。陸錫明不肯。就在此時,袁紅莉發現自己懷孕了。離婚便擱淺。
可是兩個月後,她莫名其妙的流產了!於是陸錫明再次提出離婚,袁紅莉更不願意了,於是他們天天一小吵,月月一大吵,分床分居,水深火熱。
陸錫明態度很強硬,他說袁紅莉如果不肯協議離婚,就起訴到法院,到時候她可能分文沒有,因為袁紅莉長期沒工作,這個家的存款房子等所有財產,都是陸錫明婚前所有。
袁紅莉則要挾說,如果陸錫明敢起訴離婚,她就要鬧到他們單位去,找他的領導,告他有婚外戀。不但告他亂搞男女關係,還要告他受賄,她親眼目睹陸錫明收了別人的錢。
這一招還真把陸錫明給嚇住了。陸錫明雖然氣得發抖,最終還是沒有起訴。
伍晶晶聽得毛骨悚然。她本來對自己老公很不滿的,跟袁紅莉一比,自己真是很幸運了。老公無非就是掙不到錢嘛,可從來不在外麵亂搞,對她不錯,也很愛他們的女兒,自己還是應該好好珍惜老公……
不過伍晶晶還是不太理解袁紅莉,她為什麼不肯離婚?即使後來陸錫明不斷增加離婚補償費,50萬、80萬直到一百萬,她還是不肯簽字。畢竟她還不到三十歲,有了一筆錢,一切可以重來啊。
袁紅莉說,你根本體會不到我那種心情,被人耍了,又被人當垃圾一樣扔掉,讓我以後怎麼活?我都沒臉回老家了。他就是給我一千萬我也不能解恨。我就是離婚,也要把他搞臭!
袁紅莉說,而且我覺得我流產有問題,醫生說感覺像是吃過墜胎藥的,一直不幹淨,還做了清宮手術。我自己不可能吃啊。我懷疑是他給我偷吃了。因為那段時間他特別殷勤,經常讓我喝這個補品那個補品的,裏麵肯定有鬼。
後來袁紅莉終於發現,自己之所以流產,是有人把打胎藥混在了她每天都要喝的蛋白粉裏!她當然認為是陸錫明幹的,這個家還能有誰?但陸錫明死不承認,還說是袁紅莉誣陷他,沒有證據。
袁紅莉如此頑強地拖著陸錫明,陸錫明難道不恨她嗎?肯定恨得牙癢癢。那麼,一定會找機會殺死他的。
伍晶晶幾乎可以肯定,是陸錫明殺死了莉姐。
伍晶晶還知道,陸錫明在外麵的那個女人,就是他的初戀,一個小學老師。袁紅莉曾偷看過陸錫明的手機……
可是,她還是拿不準,要不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訴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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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向東靠在辦公室的破沙發上,看上去像閉目養神,其實是在梳理著上午了解來的情況。沙發實在太破舊了,以至於臀部下陷,剛剛吃下去的那碗牛肉麵死鹹,嗓子有點兒齁。電扇呼啦啦地轉著,撲到他臉上的全是熱風。這幾點不適都令到他想站起來,可他還是沒動。
那個叫伍晶晶的女人,被袁紅莉的死嚇得不輕,半天都說不出個子醜丁卯來。但很明顯,她非常了解這對夫妻,僅僅簡單的半小時談話,就說出了不少隱瞞,看來袁紅莉還真把她當閨蜜的。但她似乎不願意合盤托出,吞吞吐吐的,似乎還有所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