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麵,我生在軍人家庭,爸爸媽媽都是從部隊轉業的,叔叔舅舅和哥哥都是現役軍人.我在軍營長大,一直憧憬著將來成為一名威武的解放軍戰士.兩年前,部隊從中學生裏招一批\"小兵\",後來知道,這是一批不折不扣的\"後門兵\",我的許多同學都當上了兵,而我卻沒有去成.那次招兵的主要領導都是我爸爸的老部下,爸爸隻要給他們打個招呼就沒問題了,甚至媽媽也向爸爸為我求過情,但爸爸終於沒有給我開這個\"後門\".我的參軍夢破滅了,當時我就暗暗下了決心:我今後人生的路全憑自己走,誰也不靠!畢業我就下鄉,一定要去最遠最苦的地方,看我能不能幹好!
我說服了家裏的一切人,也說服了同學,好友,謝絕了老師的好意,作了最後的抉擇.我打聽到兵團68團來接青年的人住在友誼宮,就找上門去.68團軍務股的參謀張慶祥接待了我,張參謀是1968年下鄉到北大荒的哈爾濱知青,高高的個子,紅臉膛,濃眉大眼,說起話來大聲大氣,很有鼓動性.同來的還有一位團部醫院的大夫,姓趙.一位連隊副指導員,也是哈爾濱知青,是位女同誌.他們都很熱情,向我介紹了68團的情況.趙大夫對我進行了簡單的體檢,當我脫去外衣,露出渾身凸起的肌腱時,他不禁讚歎道:\"真是個棒小夥子!\"
騎著自行車去遷戶口,車輪如飛,鈴聲叮當,這鈴聲突然讓我心裏一動:嶄新的自行車,心愛的無線電,長跑,啞鈴,每天自己的學習計劃,這一切真的永遠告別了?要去一個遙遠的陌生世界,開始一種艱苦的,前途未卜的生活?思緒一閃而過,隨即被一種豪情所代替,不想猶豫,一氣遷了糧食關係,戶口和購物證,交到了知青辦,回家就整理行裝.革命不是請客吃飯,決不能動搖!
即將出發的前幾天,忽有人來找我.原來是張景華,他是我們校和我一個年級的,是他們班的團支部書記,我們都是屬於要求上進的\"好學生\".進得門來,他向我打聽報名去兵團68團如何辦手續.\"你也要去?\"\"是啊.\" \"太好了!\"我喜出望外.因為我的同學們天天來看我,卻沒人願和我一起去那麼遠,都給我潑冷水,我雖然不指望別人與我同路,卻也有些孤獨感,景華能去可太好了.我把報名等情況告知給他,他就急急地走了.幾天後,我們就一起坐在了這趟北去的列車上.
景華也醒了,我倆望一會窗外的景色,聊一會天.列車乘務員來回在車廂裏賣各種食品,我們走時家裏都給帶了很多吃的東西,所以也不想買什麼.我隻買了幾套信封信紙,1角錢1套,準備著到地方就給家寫信.團裏的張參謀,趙醫生和道裏區知青辦的苗老師都來看過我們.上車時人都擠亂了,道裏區這批下鄉的20多人沒坐到一起,他們正挨個找人呢!這是一趟專列,滿車都是去三江的知青.畢竟是青年人,剛剛還哭著和親友告別,這陣子又活躍起來.有笑的,有唱的,有吹口琴的,玩撲克的,十分熱鬧.
對麵的兩個姑娘坐的很不安分,她們的同伴都在附近,兩個人一會站起來找這個,一會回過頭喊那個,尤其\"綠軍裝\"簡直沒有一刻安靜的時候:又吃蘋果,又開罐頭,又找鄰座要糖,有誰還給送來兩塊西瓜.吃著東西嘴裏還在不停地大聲說笑,引得遠處的人不時轉過臉來看她.
\"哎,你們是到哪個團的?\"她和鄰近所有的人都說夠了,大概也實在吃不下什麼了,就擦擦嘴,和我們倆聊起來.
\"我們上68團.\"
\"68團?啊,咱們還是鄰居呀.我們去反修獨立營,好象緊挨著你們團,可能比你們還遠呢!\"
\"我們68團是最遠的邊境團了.\"我說.
\"不對吧?\"她轉過頭去問她們帶隊的老師:\"老師,咱們去的反修營是不是最遠的?\"
那老師竟點了點頭.她轉過臉來得意地望著我們,這一來把我們也弄糊塗了,又拿不出充分的根據來,一時竟無話可說.
\"沒關係,誰遠都一樣,反正咱們是挨著的,聽說過去還是一個單位,後來才分開的.\"綠軍裝\"顯得很大度.
昨天上車時已是淩晨,上車後又沒睡多久.所以不一會,我和景華又睡過去了.
我再醒來的時候,這兩個姑娘正在吃蘋果,\"綠軍裝\"衝我笑笑,遞給我一個蘋果.\"你倆也太能睡了,喏,也給他一個.\" 說著又遞過來一個.\"不不,我們帶的有.\"拿著吧,待會兒再吃你們的.\" \"小辯子\"也附合著說,我隻好接過來,又推推景華,\"哎,醒醒吧,人家給你蘋果呢.\" \"唔?到了嗎?\"景華迷迷糊糊睜開眼.\"哈哈哈---\"兩個姑娘笑得前仰後合,\"綠軍裝\"白淨的臉上現出兩團粉紅,兩邊又兩個淺淺的酒窩,笑得很動人.景華不好意思了,急忙揉揉眼睛坐起來,接過了蘋果.
\"我叫李虹,她叫王小霞.\" \"綠軍裝\"說,\"我們都是南崗區的.你們呢?\"
\"我叫楊立偉,,他叫張景華,我們是道裏區的.\"
\"咱們玩一會唄,幹呆著多沒意思.\"李虹說著,掏出一付撲克牌來,就著火車上的茶桌,四個人打起了\"對家\".
看著李虹神采飛揚,充滿青春少女活力的臉,我腦海中不由地浮現出另一個姑娘的麵容,那是我們班裏的一個女同學.她高高的個,白淨臉,大眼睛,兩條長辮子拖在腰際,她很愛笑,笑聲非常清脆,真象一串動聽的鈴聲.老師對我說過要我約幾個同學一起下鄉後,我不知道為什麼第一個想到她.就給她寫了封信,希望她能勇敢地站出來,並且能在女同學中做做工作.兩天後,她回給我一封信,大意是我的信她看到了,意思也明白了,當天她就到一些女同學家裏去走了走,也沒談出什麼結果來.女同學們也都覺得畢業後在家裏呆著不太好,走上山下鄉這條路是對的,但對於下鄉又沒底,家庭也有阻力,對於如何動員女同學下鄉的事,她也沒什麼好辦法,還希望得到我的幫助,等等.此後,我就再也沒有找過她,直到出發前一天,班裏的幾位女同學一起到家裏來看我,共同送給我一本影集,她還有意地和我多說了幾句話.現在,不知她怎樣了,今後她也會下鄉嗎?我和她還會見麵嗎?
\"咱們交換一下通信地址吧,以後說不定還能互相走走,聯係聯係呀!\"李虹提議說,我們也很讚同,把我們下鄉的地址和在哈爾濱的地址都互相寫了.
列車隆隆地前行,不停地北進,北進!
晚上6點多鍾,列車駛進了福利屯車站,我們提著大包小裹魚貫地下了車.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站台的燈光映著淋漓的秋雨,各個團都在集合清點人數,我們這個去68團的小集體也在細雨中整隊.張參謀在隊前點名之後,把我們帶到6師的轉運站.晚飯吃的是饅頭和雞蛋湯,一個穿著白色工作服的師傅笑盈盈地說:\"這是兵團的特點,全是白麵細糧!\"飯後我們就去睡覺,男的都在一個大房子裏,有20多張床.我倒下就睡了,連夢都沒做一個.
早晨起來,陽光燦爛.每人發了兩個麵包,然後我們爬上了一輛\"大解放\"貨車,我們的行李裝在另一輛車上,每輛車上還帶了一塊大苫布防雨.張參謀和我們告別,他還要回哈爾濱接下一批青年,知青辦的苗老師也要回去了.趙大夫負責把我們送到團裏.
我們在車上坐好正準備出發時,不知從什麼地方來了幾個知青模樣的小夥子,這些人我們後來統稱為\"老青年\",就是比我們早幾年下鄉的知青.他們走過來要搭車,司機說:\"這是拉新青年的車,還有些行李沒裝上,不能拉你們.\"幾個人不太高興,言語中夾帶著髒話,\"拉新青年多了個雞巴毛!\"有一個圓胖臉大個子的青年把住車箱板,半個身子探進車來:\"這不有地方嗎?怎麼拉不下?\"我們有點不知所措,大個子蔡振江多了一句嘴:\"拉不下了,我們還有東西沒裝---\"話音未落就被那個探上身來的老青年一拳打在臉上,倒退兩步倒在車上.打人那個家夥跳下車,舉起一隻手半握拳,用大拇指指著自己的臉,操一口天津腔傲慢地說:\"老子是60團的,誰不服就下來比劃比劃!\"
我們默然,那幾個人之中有的可能看著這樣也不好,上來拉那個大個子,他扭著臉嘟嘟囔囔地罵著走了.
車駛離了福利屯,奔馳在公路上.放眼望去,是密密層層的房屋,高大林立的煙囪和望不到邊的耕地.到底是青年人,路旁的景色很快便吸引著我們,忘卻了剛才的不快,大家開始說笑起來.
我們這批青年共28個人,是道裏區也是全哈爾濱市第一批下鄉到兵團68團的.這批人中,有些是懷著理想和熱情,主動報名到邊疆來的,政治上要求進步,想幹一番事業;有些是家庭比較困難,本人不夠留城條件,在家又靠不起,就這麼來了;也有些人比較複雜,在社會上結交了一些不太好的朋友,出過一些事,在家呆不下去了才下鄉的.
這些人要被分到3個連隊.我和景華分到16連,和我們一起的還有幾個,都是在路途中才熟識的.那個個子最高,大眼睛,大嗓門,老愛講點俏皮話的,叫王福洲.和他老在一起的,嘴裏歪含著一根煙,說起話來有些結巴,見人就滿麵堆笑的是王福洲的鄰居徐維義,大夥都叫他小徐子.那個小個子,極瘦,白淨臉兒,總是笑嗬嗬,一刻不停地吸煙,也沒有一刻消停的小夥子,叫沈似洲,我們叫他小沈.那個說起話來總是慢聲拉語的是王常峰.那個大圓臉盤,厚嘴唇,說話有點口齒不清,又總是一本正經的是劉長友.還有兩個女青年,一個是王翠燕,高個子,細白的長臉,紮兩個短辮.另一個是郭秀華,矮個,圓臉,長辮子.我們9個人被分配到一個連隊.其中我和景華,王福洲,王翠燕都是來自40中學,王福洲和王翠燕是上屆畢業的.
分到17連的是王軍,祁軍,蔡振江,霍雙池,付冰,高海濱等幾個.到18連的是楊世蘭,孟繁榮,鮑占濱,王連順,王立榮等.但王軍和楊世蘭沒有和我們一起來, 他倆都是學校和區的紅衛兵幹部,因帶頭報名下鄉被破格吸收入黨,正在哈爾濱巡回作動員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