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整黨(2 / 3)

工作隊來到後,我們安排他們在連部對門的衛生室做辦公室.吳局長,張慶祥和蔡偉民3個就住這裏.張淑蘭住女宿舍.到下他們就開始了工作,先是召開各種會議:全連大會,連幹部會,黨支部會,團支部會,老職工會......學習各種文件,搞思想動員,發動黨團員和群眾.到北大荒幾年來,年年冬天搞運動,每次運動一開始,都是這樣搞.大家都明白,這是先刮風打雷,下雨在後麵.至於雨下到誰頭上,那就要走著瞧了.

景華和一些準備參加高考的人都在緊張地複習,我把從家裏帶回來的習題都拿給景華,他家也寄了一些給他.場裏來了通知,初考就要進行了.在去場部參加初考的頭天,我和景華一起去老點.走在路上,他突然問了我一句:\"你真的不準備參加高考啦?\"我沒有思想準備,愣了一下,然後回答道:\"今年不參加了,以後再說吧.\"他沒有再問什麼,我也沒再說這個話題.

他們去考試那天,我也去了場部.到濱德那裏去看了看.濱德已與邱姐結婚.我這次回哈爾濱探家時,他們也正在哈爾濱辦喜事呢.今年春天濱德調到場部宣傳科後不久就準備結婚了.當時他給我寫了一封信,告訴我他這個重大決定.從情理上說,濱德是1968年的下鄉青年,這批青年都已到了婚嫁年齡,但知青中對於結婚大多是比較慎重的.雖然多年以來一直在搞紮根邊疆的教育,知青們的心裏多還存有一點希望,有朝一日還能在人生道路上再邁一步.上學也好,招工也好,參軍也好,哪怕是病返,困返,轉插......一旦結婚,雖然可以告別集體宿舍和食堂,住上簡陋的房子,得到些許小家庭的溫暖,卻意味著永遠要和知青們的那點夢想,那雖然飄渺,但似乎還有一絲可能的機會告別了.盡管如此,這一兩年來,老知青還是不斷開始有結婚的.我們連也有幾對了.原因也很簡單,不想再等了,或是真想紮根了,或是已經死心,不抱任何幻想了.對於濱德的這個想法,我很婉轉但很坦率地表示不讚成.我覺得他有理想,有抱負,還大有前途.不應過早地建立小家庭而束縛自己的手腳.濱德說,他看不出近幾年自己還能有什麼大的變動.即使有什麼變化,他和邱姐之間也不會變,都是要在一起的.不如趁現在安定,把這件事辦了,也算是人生進入一個新階段.他意已決,我當然也不好再說什麼,隻能是表示祝賀了.場部機關分給他一套房子,按當時的水平,還是正經不錯的.那時我每到場部,都抽空去他的房子看看.見他精心修築他的小家.我內心裏是不以為然的,總覺著他把心思花在這方麵太多了,好象我們過去談到的理想,豪情在他身上正一點點地消褪著.回家探親時,我去他那裏看望,媽媽還給我帶了一個被麵作賀禮.我去時,婚禮已舉行完了.濱德留我喝酒聊天,我倆談了一個晚上.看得出,他內心深處其實很矛盾.他十分清楚他得到了什麼,也失去了什麼.

在場部見到楊世蘭,她告訴我林曉傑因公犧牲了.聞此噩耗,我大吃一驚!林曉傑就是去年春天我參加接待紅衛兵幹部考察團時遇到的那個小學的校友,我去哈市接青年時,還見到他一次,是在哈市歡送知青下鄉的大會上,他戴著大紅花,是第一批報名到我們團的.因時間倉促,未及多談,他拿出兩張照片送我,是與我春天在團部時的合影,我們相約北大荒再見.他下鄉後分到7連,我留在哈市繼續工作.回來後我一直在連隊手忙腳亂的,沒和他聯係.到場部開會辦事也從未碰到過他.萬萬沒想到,去年在哈市歡送會那次見麵竟成永訣!楊世蘭告訴我,曉傑到7連後,表現很好,也積極要求進步.但他畢竟年輕,沒脫學生氣,一些人排擠他,他吃了些委屈,一度有點消沉.今年春天,連隊讓他當了司務長.他工作很努力.10月2日那天,水井的桶掉下去了,食堂做飯打不了水.他下井撈桶,可那井上的轆轤架子已磨損失修,突然斷裂.鐵轆轤掉進20多米深的井裏,把曉傑砸得腦漿迸裂,當場死亡.把他打撈上來後,連隊重修了轆轤,7連就這一口井,隻能掏淨了再用,打上多少桶水,都是血紅的......楊世蘭講著,眼圈都紅了.我心中也是久久難以平靜:他才18歲呀!我們把人家從哈爾濱接來.才來北大荒一年多,就死在這裏.而且一年多來,光是這批新青年就發生多起重大事故,死傷數人了.我親手接來的哈市太平區青年已是一死一傷:17連的劉國慶,被槍走火打死.我連的薑佩明,在林子裏伐木被砸傷,腿部粉碎性骨折,終生殘疾......我們怎麼麵對他們的家人,我們又如何向家鄉父老交代呢?

回到連隊,發覺氣氛有些異樣.一些人開始躲著我.一些人有事沒事地和我談心,繞來繞去地試探我.聯想到在哈爾濱時王軍和我說過的那些話,我明白了.人們感到了這次運動的風向,有些人在私下裏傳:這回衝的不是那兩個老的(連長和老何),是衝兩個小的(我和景華)來的呀.

嚴冬已是鋪天蓋地的降臨了.大雪飛揚,千裏冰封.拖拉機檢修的檢修,趴窩的趴窩,場院裏大堆的豆子尚未揚出來,林子裏的木頭也拉不了.食堂現在是又沒油,又沒堿,頓頓是死麵饅頭籮卜清湯.吳局長和劉連長去場部開會好幾天了.工作隊的其他成員天天分頭找人談話.人們都摸不準風向,大家都在等待.

自然氣候和政治氣候都那麼寒冷,我內心裏也十分複雜和沉重.所以才寫出這樣的詩句:

大雪飄揚落北國,

塞外狂風過山坡.

茫茫白色蓋世界,

錚錚銀甲壯山河.

雲霧鉛灰垂帳幕,

夕陽血紅巧染色.

嚴冬又臨人世間,

何當百鳥唱春歌?

吳局長從場部回來了,運動又繼續深入. 工作隊開始找連隊幹部個別談話.也找到了我,我談了一年多來自己的工作和思想,談了連隊的現狀及我的一些看法.他們很認真地聽,也就一些事向我了解情況,但沒有深入談,沒有表態.\"葫蘆\"裏到底裝的什麼\"藥\"暫時還看不出.其實工作隊中有兩個人是我很熟悉的,就是張慶祥和蔡偉民.但我懶得找他們私下談什麼.我心裏本來沒有鬼,我到北大荒3年多來是怎麼幹的,自己很清楚,我想群眾和組織上也應當清楚.我做的任何事情都沒把私利放在前麵.一心為了工作.我的一切是經得起審查檢驗的.同時我也有些來氣:幹的這麼苦,還落了一身不是.我這都是圖個什麼呀?真要以我為主攻目標的話,那就來吧.大不了我這芝麻小官不幹了,樂得清閑,明年考大學去!所以我沒有主動找工作隊任何人談話,我等著他們的下一步.

吳局長從表麵上看,是個挺嚴肅的人,可能與他所做的工作性質也有關.過去我與他沒有打過交道,話都沒怎麼說過,我對於不熟悉的領導一向是敬而遠之的.所以開始相處時,雙方都很謹慎,談話都是一本正經的,說的都是\"官話\".時間長了,我慢慢體會到他一些特點,他看問題比較客觀,注重調查研究,講話不多,也很慎重,不輕易表態,但講出來的,都是有根據的,很有分量,有說服力.他吸煙也很重,但從來不吸香煙,是卷葉子煙,而且往煙葉裏兌一種什麼薄荷類的東西,吸起來嗓子感到很清涼.相互熟悉後,我常和他要這種煙葉子卷來吸.

運動逐漸進入實質性階段,讓群眾講評黨員和連隊幹部.開始之前,工作隊又分別和連隊幹部談了話.吳局長這次與我談得深一些,講到他從場領導,機關,到連隊幹部,群眾各方麵了解到的我的情況和對我的各種反映;也講到工作隊及他本人對我的評價.基本肯定了我的人品和工作,也指出我一些缺點和毛病.如主觀,固執,不注意搞好與連隊其他幹部的團結,驕傲自大.等等.吳局長還笑著學我指手劃腳那副狂樣,說你年紀輕輕,就整天這種樣子對別人講話,一副唯你正確,把別人都不放在眼裏的樣子,人家怎麼能對你沒有意見呢?吳局長最後說,這次運動,就是要端正黨風,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目標是提高黨支部的凝聚力和戰鬥力,最終要把連隊建設搞好.不是為了整誰.運動不針對任何個人.要我放下思想包袱,積極參加運動,勇敢麵對群眾,虛心聽取意見,提高自己,今後還要準備承擔重任.吳局長這番話頗有深意.看來他已完全摸透了我的思想脈絡.本是很嚴肅的談話,吳局長卻講的很平和,但絲絲入扣,使我口服心服.我也表了態,一定認真總結,深刻檢查,過好這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