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當時我正在食堂,聽到這話,正在忙碌的炊事員們都停下了.
\"你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
小王大概把地裏情況說了說.麥收時節,機務排的飯都是送到地裏吃,因為他們是第一線,比較重要而且辛苦,所以這個季節給他們的夥食是最好的,可以說餐餐有肉.這些飯都是我看著送到地裏的,連部班幫助炊事班送飯,今天是小王給老邢所在的那塊地送飯.幾天來我就聽說老邢在地裏老是罵夥食不好,對於他這種態度我是非常反感的.北大荒老幹機務的人有這種臭毛病,覺得自己幹的是技術活,比其它工種高一等,動不動就罵食堂,踢飯桶,以夥食不好為理由開車跑回來要好的吃.在連隊這些年我什麼活沒幹過?幹什麼不辛苦?我執政這兩年,多次開會都有嚴令,連隊就是這樣的條件,無非是饅頭.菜湯,再加個肉菜,農工排還沒有這份待遇呢!同等條件下照顧機務排,有意見可以直接對我反映.但是絕對不準以此為由停工回來鬧,否則將受到嚴厲處罰!機務排都知道我這條紀律,沒人敢違反.老邢自覺得有老許撐腰,現在開始向我挑戰了,罵幾天不說,今天竟公然地把飯桶給踢了,這還了得,一個連隊幹部帶頭鬧事!
我問小王:\"他們別人說什麼了,有沒有回來?\" 小王說別人誰也沒說啥,都是吃了幾口饅頭就接著幹活了,隻有老邢自己回家吃飯去了.
我立刻去找老許,向他反映了這件事,老許說:\"機務排辛苦,是第一線,夥食盡量給他們搞好一點.\"我說:\"這不錯,但連隊現在就這種條件,再好還能好到哪裏去.農工排不辛苦麼,還不是頓頓饅頭加湯?再說有問題可以反映,可以想辦法,這樣公然罵人,踢飯桶,他身為機務負責人應該嗎?老邢大概來的時間不長,不太懂規矩,我就不找他了,你是不是和他說說?\"老許點點頭,答應了.
場部傳來消息,高考分數下來了,我得了289分.語文,政治,曆史考得還可以,都得了70多分;地理59分;數學隻得了6分!今年肯定沒戲了.
收到景華的來信.
立偉:
你好!14日早晨,我匆匆忙忙趕到車隊,剛好有去福利屯的車,於是就急忙搬行李搭車.因你們正在開會,不好打擾,就沒有向你告別.本來我寫了一封信,也就沒來得及交給你.我一路順利,16日中午到家.今天下午,我就要去學校報到了.
在新的生活開始之前,我回顧了一下3年多來的曆程,感到最大的慚愧和懊悔,就是沒有處理好與你的關係.離開連隊的前一天,我曾為了彌補我的過失而寫了點東西.可是,想一想,為了我們的友誼,你三番五次地和我談,都因我的蠻橫態度而失敗,換誰也受不了啊!這些日子裏,我不斷回想著過去的事,我反複地比較,思考.覺得我一生中最了解,最知心的人隻有你,如果因為我斷送了我們的友誼,將是我終生的遺憾!因此我想,使你知道我現在的心情還是必要的.我希望我們的友誼能繼續保持下去.我願意在今後的生活中,繼續得到你從思想上對我的幫助,如果你不記恨我的話(即使這樣也是應該的).
關於對我的個人問題,我正在進一步考慮,希望得到你的幫助.
最後,對這次我離開連隊時你給予的多方幫助表示衷心的感謝!
請向連隊的同誌們問好!
此致
也許是你不願再搭理的人
1978.3.17.中午
我在離開連隊之前,曾寫了一首詩,走前沒機會留給你,現隨信附上,寫得
不好,但它確實是我由衷之言,請費心看吧.
別 立 偉
在這即將分別的時候,
怎不珍惜這深厚的友誼?
我共同患難的摯友,
縱使遠隔天涯也不會忘記.
我們
來自同一個學校,同一個市區,
乘同一次列車,踏上同一塊土地.
怎能忘記,
在火熱的建設中,
汗水滴滴灑在一起;
怎能忘記,
那激烈的鬥爭中,
心心相應同對敵;
怎能忘記,
簡陋的宿舍裏,
互洗對方的襯衣......
怎能忘記,
那至今還響在耳邊的
熱情關懷和鼓勵.
然而,
百合雖美不常開,
五指終不一般齊.
一陣陣的烏雲和風雨,
衝洗侵蝕了我們的友誼.
無知和偏見,
拉開了我同你的距離;
狹隘和自私,
教我將你視若仇敵.
你的點點錯誤,
我都不能諒解允許;
而在同樣問題上走的更遠的,
恰恰是我自己!
春風習習,
吹不走滿腹懊悔;
江水滾滾,
洗不盡我一心慚愧.
同誌,同學
我的兄弟,
你的朋友永遠也不能原諒自己!
1978年3月10日
接到景華的信後,我心中很不平靜.給他回了一封長信,並附上了我聽到他高考被錄取後的當晚,徹夜不寐寫下的送行詩:
贈 友
四 春 依 稀 如 冬 夢 , 三 夏 細 思 浪 千 重 .
昨 日 共 登 人 間 道 , 今 朝 送 友 奔 前 程 .
臨 別 忽 覺 言 難 傾 , 千 山 萬 水 化 詩 行 .
鬢 白 回 首 笑 慰 時 , 勿 忘 當 年 寒 暑 情 .
七 歲 督 師 金 甲 明 , 赤 壁 破 曹 百 萬 兵 .
若 無 孤 傲 多 疑 處 , 誰 人 敢 不 敬 周 公 !
鴻 鵠 生 就 翱 天 誌 , 乘 風 扶 搖 擊 長 空 .
願 友 永 葆 英 雄 氣 , 革 命 幾 人 到 終 生 ?
這首詩也是在他離開撫遠之前,沒能找到機會送給他的.寫詩的日期與他來信寫給我那首詩恰在同一天.也就是說,我倆那天都在連隊,各自寫了告別詩,卻都沒有送給對方!
一個多月後,收到了景華的回信:
立偉:
你好!今天是星期六,我從學校回到家裏,小妹妹告訴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楊立偉來信了.\"我忙不迭地拿了來,一連氣看了數遍,也不知是興奮還是激動,也許是慚愧?自從我猶豫了幾次把給你那封信投出去之後,心裏一直在揣測著它的命運,一想到我過去那愚昧無知的行為就不禁擔心:你傷人都傷到了不能再傷的地步了,誰還能理你呀?慚愧和悔恨占據了我的心靈.
這段時間,我們宿舍裏的同學們天天都能收到信,大部分都是他們的同學和朋友來的,看他們那高興勁,我不由地暗暗傷心.有時我也想,楊立偉一向是寬宏大量的,這一次也許能諒解我.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越來越失望.當然,咱們的通信是相當不容易的,大部分是交通條件的限製.可是,當我接到了來自撫遠的其他幾個同誌的信後,我完全絕望了.完了,我隻能再一次地痛恨我自己.誰知幾個小時之後,事情竟是那樣的出人意料!那經過深思熟慮,發自肺腑的語言,深深地打動了我的心,有誰能這樣寬宏地原諒一個曾經無情地打擊過他的人嗬.有誰能夠這樣耐心細致地教育我,中肯坦率地批評我?又有誰能這樣,既堅持原則,又愛護一個同誌,用準確,生動,鮮明的語言來宣傳,教育我這個無知的人?隻有最了解,最關心我的人,才能寫出這樣的信來!你的教誨,我將永遠銘記在心裏,並作為我今後生活的準則,你將是我永生的楷模!要象你那樣生活,那樣工作.象你那樣沉著,堅定,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動搖地執行黨的任務.象你那樣,學會用辯證唯物主義去分析問題,解決問題.象你那樣,不務虛名,但求實際,要麼不幹,要幹,就幹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