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小曲
柴油桶做成的大鐵爐子裏,隻剩下些紅色的炭灰,爐子上烤著兩個饅頭和一小盆湯也快涼了.焦文生洗完臉,打了個哈欠,懶懶地坐到爐子旁邊,拿起勺子來舀了一勺湯送進嘴裏,立刻\"呸!\"地吐了出來,嘟囔著說:\"又是這麵疙瘩湯,連個油星都沒有!\"他額下那兩道八字形眉毛向外撇一撇,\"八\"字顯得更清楚了,兩隻無神的眼睛無可奈何地在眼眶裏打了個轉轉.
\"別挑肥揀瘦啦,哪天吃的不是這個?你看看都幾點了,人家全進林子啦.\"對麵床鋪上,坐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夥子,他長著一付白淨的小臉,亮晶晶的兩眼如同兩汪清水,猛一看象個姑娘.他穿著一件黑大衣,腰上還紮了一條小繩,手上拿著一頂大狗皮帽子,兩條腿無意識地踢動著.
\"你還管我?一邊去!\"焦文生拿起個饅頭邊吃邊瞪了那小夥子一眼.
\"文生,\"一個低沉的男聲從焦文生旁邊響起:\"小艾天天早晨把飯給你買到枕頭邊上,說你兩句還不行?你確實也懶了一點.\"這是劉飛的聲音,一聽就知道,全連也找不出第二個青年有這種聲音,20多歲的小夥子說起活來又低又悶,象敲響了一麵大鑼,他的性格也象他的嗓音一樣寬厚.\"往天我們早就走了,今天是專門等你,排長一會兒就該來喊了.\"
焦文生剛想回劉飛幾句,聽到他後麵這句話,就把到嘴邊的詞兒連著一口饅頭咽下了肚去.
\"小艾,劉飛!走啦!\"門外響起一個宏亮的男高音,雖然隔著門,聽著都震耳朵,10個劉飛加一塊兒喊恐怕也趕不上這一聲那麼亮.
\"來啦!\"小艾回了一句,就跳下了床鋪,他的尖尖的嗓音和門外那個聲音比起來顯得很可笑.劉飛把門口的鋸和斧子抓了起來,又回頭對焦文生說:\"你還不快點.\"
門開了,陽光,新鮮的空氣,夾著一股奇寒襲進屋裏,排長張玉斌大步走進來,他頭戴皮帽,身穿一件皮大衣,帽子和大衣領子長長的絨毛在臉前晃動,帶著白色的霜.雖然根本看不到他的臉,焦文生卻實實在在地感覺到了張玉斌的兩道冰冷的眼光從自己臉上掃過.
小艾和劉飛都戴上了帽子,張玉斌從劉飛手裏拿過一把大鋸,一轉身,說了聲:\"走!\"就一腳踢開門走了出去.
焦文生把沒吃完的半個饅頭扔到屋角,急急地穿衣戴帽.嘴裏還嘀咕著:\"派頭倒不小,老子不怕,老子什麼沒見過,哼......\"他幾下子穿好外衣,紮上圍脖,把帽子朝頭上一扣,就跑出了門.
潔白的雪原,茫茫一片,森林象一條深色的帶子橫在雪原的盡頭,很近,又很遠,層層疊疊,又象連綿起伏的山嶺,風吹林濤,就象一個交響合唱隊哼著低沉的歌.
冬天的太陽和夏天的太陽好象不是一個,瞧它也那麼大,那麼金燦燦的,卻沒有一點熱乎氣兒.天真冷,人們嘴裏嗬出的熱氣象一團團白煙,立刻就在帽子上,衣服上變成了霜.西北風吹在臉上,象小刀子割肉一樣.焦文生把圍巾朝臉上又圍一圍,把帽子往下又按一按.\"進了樹林子就好啦.\"他自我安慰著.
一條彎彎曲曲的雪路,把這隻小隊伍引入了森林的懷抱.
先是稀稀拉拉的柞樹和樺樹在眼前出現.中間夾雜著一人高的荒草和亂樹叢,既而是成片的樹條,次生林.刺骨的寒風消失了,陽光也漸漸地弱了,大片的楊樹,樺樹,椴樹......隨處可見.\"哎----\"小艾一邊走一邊用手在嘴邊圍成一個喇叭筒喊了一聲,森林立刻重複了無數聲:\"哎......\"哎......\"哎......\".一群小鳥\"唧唧喳喳\"地驚飛了,一隻灰白色的野兔閃電般地不見了,樹枝端頭的積雪輕輕地灑落了.
\"就在這兒吧.\"張玉斌停住腳,回頭對三個夥伴說.
幾個人向四周看看:高大的楊樹整齊地密排著,棵棵都有水桶般粗.筆直地指向天空,真是片好林子.
\"咱們分分組,兩個人一道鋸一把斧子,先放樹,然後打枝,截楗子,下午歸楞.\" 張玉斌一邊看著地形,一邊說,\"小艾和我一組,劉飛和焦文生一組,怎麼樣?\"他把頭轉過來掃了三個人一眼,最後把目光停在了焦文生的臉上.
\"我和小艾一組吧.\"焦文生極力抬起眼睛來看著張玉斌,可是他好象頂不住張玉斌那兩道銳利的目光,抬了幾抬又低下來.
張玉斌鼻子眼裏哼了一聲:\"你和小艾一組也行,可是你要帶好他,他年齡小,沒經驗,千萬不能出事!\"
\"沒事,誰出事我都出不了事!\"小艾尖著嗓子嚷道.
張玉斌還是盯著焦文生,焦文生抬起眼來說:\"沒事\".
\"那好吧!劉飛,咱們到那邊去.\"張玉斌不再說話,扭轉身就走了.劉飛回頭對焦文生和小艾囑咐道:\"你們可別大意,這裏樹密,容易搭掛......\"
\"你少羅嗦吧,別把人看扁了.\"焦文生白了劉飛一眼,打斷了他的話.
劉飛笑了笑,轉身走了.
\"不就是個農工排長嘛,有什麼可'牛'的.老子要在市裏,早收拾他了.....\" 焦文生罵道.他坐在一棵枯樹上點起一支煙.\"要在市裏......他又自言自語地說,在香煙發出的淡蘭色煙霧裏,他好象看到了杯盤狼籍的餐桌.上下翻飛的撲克牌,看到了\"四眼子\",\"小生\",\"大錢\"......那些朝夕相處的\"哥們\".\"唉,都過去了.\"他歎道.
一團煙灰落在手上,他猛地機靈了一下.有一回賭錢,他贏了\"四眼子\",可是
\"四眼子\"賴帳,兩個人動起手來,他被打倒了,一個香煙頭按在了他臉上..... 他打了一個冷戰,\"過去就過去吧!\"
\"嘩啦啦......哢!......\"遠處傳來大樹被放倒的聲音.
\"小艾\".焦文生回頭喊道.
\"幹嗎?\"
\"你看我有30歲沒有?\"他沒頭沒腦地問.
\"恩----\"小艾瞪著眼仔細地端詳了焦文生一陣,好象從未見過他似的:蓬亂的頭發,滿臉半寸長的胡茬子,左臉上有一塊花生豆大的疤,幾顆黑痣夾雜著粉刺點在黑黃的臉皮上......\"差不多.\"
焦文生雙手揪著自己的頭發,小聲地說:\"我才21!21歲呀!\"
\"嘩啦啦......哢!......\"又是大樹倒下的聲音,焦文生跳起來,拿了大鋸,\"小艾,咱們也得幹了,不然一會兒張文斌那小子又該挑我的毛病了.\"
\"文生哥.\"小艾一邊和焦文生拉鋸一邊說,\"排長怎會挑你的毛病呢?\"
\"他嗎的,誰知道,欺負我老實唄!\"焦文生狠狠地啐了口吐沫.
\"你還老實?\"
\"幹活!別扯閑談!\"焦文生不耐煩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