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心裏一鬆,方才還以為太後今日不會召見她們了。忙各自理了理裝束跟在之雲嬤嬤後頭。
長樂宮的午膳都是素食齋飯,但一應儀製都是按著太後的身份來,一膳九九八十一道菜,車水馬龍一般從小廚房一溜兒端進內室去。林媛等人見場麵浩大,都越加地謹慎起來,低頭侍立在紅木桌案兩旁如同宮女一般。
太後穿了一身蟹殼青的雲紋聯珠錦衣,在案幾後端坐,看傳膳的宮人們一一將膳食擺好。靜默了一會子,她看向林媛等人,問道:“你們今日倒是殷勤。”
太後的聲音是一如既往地平緩,麵色也溫溫和和地,叫人窺探不出心思。但林媛上輩子察言觀色的本事沒白練,她硬是從這句問話中聽出了不悅之意。
她隱隱地感覺到,這位太後怕是和皇帝有著一個毛病——不喜歡刻意的偽裝。
今日她們四個人來得太早了。嘉貴人她們的目的分明是為了露臉,為了攀著太後這棵樹往上爬,卻偏偏要裝出一副孝順的樣子。
明明是為了自己好,偏要說是為了別人好。
林媛這樣想著的時候,心裏就不由地冷笑了——皇帝和太後,他們是擁有天下的人,多少人圍在身邊逢迎媚上,怎麼可能有真心待他們的人呢?可他們還偏偏鑽這個勁,硬是不允許別人偽裝。
林媛自己何嚐不是戴著麵具。其實在這個宮裏,會討得皇帝太後喜歡的人絕不是符合他們要求的真性情,而是那種裝得最好、裝得連他們都看不出來的人。
因為真性情的人是無法在這裏存活的。
林媛低著頭一聲不吭,旁邊的嘉貴人卻是聽不出來太後的心緒,滿麵笑意地搶著回話道:“回太後娘娘,我等是來給太後盡孝的,自然要早些過來,不敢怠慢。”
太後的眉頭幾不可聞地皺了一下,對這句回答不予置評。又沉寂片刻,她抬手一指汪承衣,命道:“你退下,把衣裳換了再回來。年輕輕地穿鴉青色,瞧著竟和哀家一般歲數了。”
汪承衣一驚,太後平日雖然威儀,但鮮少會斥責人。這也是她來這裏服侍後第一次惹太後不喜。
她一時間就有些慌亂,她根本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太後明明是喜歡素淨的衣裳呀!她也一直是這樣打扮著來逢迎太後啊!為什麼會不對呢!
天啊,難道她竟然會是四個人裏最先被攆出長樂宮的那個嗎?汪承衣越想越慌,手足都開始顫抖了。嘉貴人在旁邊看著她心裏就上火,真是爛泥扶不上牆,不就是被太後說了一句嗎,又沒打沒罰地,還嚇破膽了啊!太後娘娘又沒說以後不讓她伺候啊!
正在汪承衣腳軟地想跪下求饒時,嘉貴人及時拉住了她,又在她手指上一掐,低低道:“還不快去換衣裳!”汪承衣這才平靜下來,縮著頭踉踉蹌蹌地出去了。
嘉貴人瞧著她那狼狽相簡直想仰天長歎,自己這是挑的什麼隊友啊!不過她貌似忘了,當初就是為了找個好使喚的槍才找上汪承衣,人家稍微能耐的哪會任由她掌控。
太後不理會她們,轉過臉來對林媛道:“林氏也和她們一樣有孝心。”
林媛略想一想,上前道:“回太後,是昨日皇上來了嬪妾那裏,囑咐嬪妾要時常來探望您。”
太後麵上一動,而後眉眼裏都綻出笑意來,林媛看得有些驚愕。她從沒看過太後這麼真實的笑。
果然,自己剛才的回答是最完美的。她們這些嬪妃隻是奴才身份,再怎樣孝順太後,都抵不過親生兒子。再說太後和她們不是真正的親人,硬說孝順,實在顯得假情假意。
太後笑著問林媛道:“皇帝這些天可好?”
林媛乖巧地答了聲“很好”,太後又笑了起來。
太後的麵孔是笑吟吟的,眼睛裏卻有些空洞的茫然。林媛從裏頭讀出了孤獨和悲傷。
她的兒子是天子,忙於政務不可能天天來看她。她的媳婦們都各自懷著心思、背負著自己家族的榮辱,她們的孝心都隻是逢迎的工具。她除了禮佛別無趣味。
太後如今隻有皇帝一個兒子,也是她唯一的孩子。其實她生育的不止這一個,她的第一個兒子是先帝的長子,那時候她是皇後,那個孩子占了嫡又占了長,本該是板上釘釘的太子,但不滿十歲就因天花夭折。她還有一個最小的孩子,是個女兒,封端陽帝姬。端陽十三歲那年嫁去了匈奴和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