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侍寢時多是這樣的架勢,此時林媛心境不複從前,隻是靜靜地垂頭為皇帝淨麵。她心裏清楚,拓跋弘不可能隻因為貪戀她的美色和顧及舊日情分,就赦免了她謀反大罪。今兒就算侍寢,也不可能過了今夜就能做回從前的淑妃。
不過最後把燭火都吹了的時候,外頭有宮人來報,說珍妃娘娘看皇帝忙碌一晚上沒吃東西,送了夜宵過來。
林媛起身道:“臣妾該告退了,讓珍妃侍奉皇上吧。”
拓跋弘挑眉看她。她隻好又道:“臣妾是罪婦,按理沒有資格留在皇上身邊的。”
“無妨,朕都沒有指責你,你計較什麼?”拓跋弘沉聲道:“你既然願意回去,那就回吧。明日祭祖大典,你別忘了佩戴上那套玉飾。”
回屋子的時候還是原來的那些侍從們接的她。初雪倒是給放回來了,說是淑妃需要個貼心的人伺候。初雪看樣子也沒受折磨,就是雙手上長繭子了,她無奈地道:“娘娘不知道從軍的苦,我被分到火頭軍裏去和一群婆娘一塊兒負責夥食,每天劈柴燒水……唉,真是過慣了宮裏的富貴日子了。”
又悄無聲地問林媛道:“皇上竟然肯見您了?皇上心裏,到底是個什麼想頭?”
“我哪裏知道。”林媛悶聲道:“我看了皇上賞下來的首飾,沒有七尾鳳凰……”
正一品妃位戴的就是七尾鳳。皇帝賞賜下尋常首飾,或許就並沒有真正將她看做淑妃。
“無妨,就算是最壞的結果……”林媛輕聲歎氣:“我並非沒有底牌。”
***
第二日林媛很早就被禮樂吵醒。
繼而被拖起來梳洗更衣,匆匆吃過早膳被帶了出去。帝王征戰途中祭祖並不鮮見,尤其對於拓跋弘來說——他禦駕親征激勵士氣,兩年下來,不僅奪回了被匈奴侵占的幽薊十六州,還將戰線推進千裏,率軍深入匈奴國境攻打大角峪。耀眼的功績當然要向祖宗稟報。
林媛自知身份,雖頂著淑妃名頭,被扣上個謀反的帽子如今就是苟活罷了。她由禦前宮人引著至宗祠,前頭烏泱泱一片人,天壇上頭站著皇室貴族,林媛隔得遠看不太清楚。
雲州城不比京裏,不過因著曆任西梁王都是出身皇族,府中才有資格修建拓跋宗祠。占地排場當然沒法子跟皇宮比,皇帝若真把禮部尚書請過來,將祭祖的儀仗按部就班地排開,那宗祠裏頭站都站不下腳了。
左右是“征戰途中”,拓跋弘性子爽朗,就率領眾人在天壇祭祖,權當這地方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沙場。京中祭祖的那套禮樂顯然帶不過來——那一百二十座編鍾就肯定扛不過來。倒是號角和鼓聲震天響。
拓跋弘獨自一人站在廟前,焚香禱告,跪拜行禮。珍妃得寵卻不是正室,站在懷恪長帝姬身側。隨後才是皇族之外的文臣武將。林媛沒敢往前走,更不敢探頭探腦地四處張望,木偶一樣隨著禦前侍衛的安排。她連皇帝的影子都難看到,不知自己站得有多遠。
“大秦開國,凡二百九十一年……”拓跋弘親自念誦禱文,在先皇牌位下虔誠焚香:“今日征伐三國,還父皇遺願……”
的確,先皇的遺憾之一就是邊境不寧,匈奴求和後總還是不安分,果然十年之後戰亂又起。拓跋弘這人也是臉皮比城牆厚,每次祭祖都要跟他爹稟告大事小事,末了還加上一句“兒子把事情辦好了您老安息吧”。他爹能安息才有鬼呢,心愛的女人被昭德太後賜死了,寶貝兒子被拓跋弘當反賊處死,最後他謀權篡位坐上皇位。
真不怕他爹從皇陵裏跳出來啊!
隨後的獻祭之儀很是血腥,戰亂中自然是活人祭,上百個有爵位的匈奴將領從北塞被活捉了,一路拉到秦國境內,此時便被當眾處死。武士們將戰俘鮮血澆灌在廟堂之前的鬆柏下頭,拓跋弘宣昭道:“三國歸秦,天命之所屬。今三軍盛勢,宜乘勝征討舊夏。”
在列祖列宗麵前,皇帝宣布了要揮兵西行,攻打舊夏的雄心壯誌。
林媛心頭發緊。東宮與淑妃謀反,這個時候皇帝並不急著趕回京城,而是隻派遣了幾萬心腹兵馬回京壓製局麵。
現在的京城裏頭,大半是京城守軍以及上官一族的勢力。
上官越犯風濕病後不肯上戰場,上官一族的武將們此時多半守在京城。其馭下的親信兵卒當年跟隨上官越從前線撤下來,幾年來亦不曾往北邊走,一直被派遣駐守潼關的。後來出了東宮謀反的事,皇帝將這群人都抽調回京城守著。
拓跋弘如此做,自是信任上官氏的意思。
也不知京城中的太子如何了。皇帝找了個拙劣的借口逼太子退位,並命令趙王監國。然而他始終不曾將“謀反”這樁大案公之於眾,亦不曾給予東宮母子真正的處罰。就連淑妃林媛也沒受過苛待。
不單林媛覺著慌亂,更多的人怕是比林媛還慌。
***
林媛沒有想到,北上行軍來得這樣快。就在祭祖之後的第二日,三軍整裝待發,聽從皇帝號令揮兵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