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02 圜城(2 / 3)

守城的擔憂此刻也是他擔心的事,紅水異動每逢三十六年便會出現,不論發生在哪個方位都免不了天災人禍,戰火連連,惡疾肆虐或是異獸橫行,當然這對一些人來說也是機遇和挑戰,王朝替換本也是天命難違。

隻是此時陸上正逢春雨之際,這個時節下起紅雨,往後的時氣必會大亂。

心正擔憂,他繞過花園藤蔓,隨水流而上,一直上升到可以聽清陸地聲音的湍流中,屏息聆聽,良久,才返回園中。自古治世之音安以樂,亂世之音怨以怒。如今東境、汶沙、從極、北冥皆有異聲,屬汶沙,東境尤為怨怒。從極哀聲低鳴,始自上一大紀,沉吟至今。玉柘相信紅雨之亂非源於從極,而東境內已有血祭被他所收,一路流至圜城,必亂上水,故東境之紅水也在他意料之中。北冥之聲本因上入月宮,如今不知為何卻鍾聲蕩濁。

可這次異動來得有些早,相隔上一個大紀不過二十餘年。如果在升平宴後,至少各宗族可以早做準備。他明白陸上之災避無可避,隻是希望能稍稍慢一些,等升平宴之後,圜城才能兌現承諾,盡一己之力。

“樂有誌,聲有容。城主在擔憂什麼?莫非陸上又有求於圜城?”女子步態輕盈,似遊在水中又似清沾於砂石之上。她的眉宇間星辰璀璨,說話聲如穀雨落於磬築。

“憐池,你若能聽見,便會理解我此時的心情。”玉柘低聲說道。

“我若能聽見,又怎會有現在靜如止水的生活。”夜憐池淺淺一笑,仿若仙子。她的容貌和氣質非但沒有隨著時間而改變,而且愈發美麗。隻是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子卻失去了聽覺。

“也許宗主們會答應結束上一個大紀的縛印。畢竟不管我們願不願意承認,異動已起,新一個大紀提前到了,你也該恢複自由了。”

“對於一個樂師來說,哀樂自成於心,城主不必在意縛印之事。曆代以來各族雖敬圜城為首,但也僅限於四海升平之時,一旦有所變化,難保各族們讓城主為難;您大可不必為憐池縛印之事與他們牽扯。眼下升平宴在即,選好新城主和各族繼任者才是當務之急,如若出了什麼差錯,隻怕這個大紀哀怨連連,水陸皆難幸免。”

“你有這樣曠達的心胸真是難能可貴,相信我,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向各宗主請求,你已經不被允許吟唱,再剝奪聽力,哎,當年的這個刑罰過於沉重。”玉柘看著自己的學生,當年她的年紀和小玉相仿,如今容貌依舊,卻失去了樂師最重要的東西。他心生憐惜,竟不覺流出淚來,隻是在圜城沒人會看到流出的眼淚。

“憐池欠城主的恐怕永遠還不清了。我犯下大錯以後您竟然依舊留我在圜城,還讓我教授孩子們學藝,讓我月圓之夜可以和孩子們一起浮到水麵,不用被壓於沉石中換不得日月之息。雖然牢籠束縛了我在月光下舞蹈,但憐池仍已是萬般感激,城主若再為我受半點責難,我何時才有機會還您的恩情。”

夜憐池細語低聲,卻難掩恬靜婉轉,她的聲音是圜城最美的,至今仍無人可與之比肩。她不該被奪去最美麗的東西。玉柘搖了搖頭,知道自己此刻說的這些話不過是尋求憐池對自己的寬恕,如今他的確很難向宗主們開口,也很難對她有更多的幫助。一切都該在三十多年前極力爭取,該在那時護她周全。

她是否曾經對自己有過怨恨?他無從得知,他仰仗聽感,因此也無法從不能吟唱的夜憐池的臉上讀出哀樂。他相信她說的話,她說她不恨,他便相信;她說她知道錯了,他心中滿是痛苦;她說希望能教授孩子學藝來度過漫長的餘生,他為她免去沉石壓身之苦;她說生生世世都留在圜城,生生世世不願再見到外麵的人,她為她製作牢籠,免去換息之時遇見外人的擔憂。他為她做一切她希望的事,可那都已經在大錯已經釀成之後,在宗主們不願饒恕她之後,在宗主大會奪去她最寶貴的能力之後。

這些都微不足道。多年來玉柘唯一不敢問自己的是,他讓她回來,是不是錯了。他不敢問自己,也不敢問夜憐池,不敢問他最好的學生。如果當初他讓她留在陸地,是不是才是正確的。

“孩子們都還好嗎?有沒有特別優秀的人選?”玉柘收回思緒問道。

“澤竽天資聰穎、性情溫和,已能通曉音律琴藝;子築想必乃宗族少主,禦獸術與生俱來,隻是心性深藏,難以捉摸。菡葭、謝林吟唱初成,和諧聲律,想必已能入各宗主之耳。小玉少主生性開朗,似乎更愛花蟲鳥獸,也許勤習樂舞真是難為了她,可身為少主又不得不修習各宗之所長,好在她勤奮努力,天資雖不足,倒也不算太差。東境弟子二人,北冥二人,從極親族和汶沙四人,共八名弟子,雖隱匿少主身份,但若仔細辨別依然能猜出幾分,就目前看來,升平宴後各族皆能獲得繼任者,不過是不是親脈少主,學藝師們也隻能私下來猜測幾成。”

“各宗族自古便沿襲堯舜舉賢非親之傳統,絕不會因為血脈之緣擅自改變繼任者。這一點,我也不能例外。你因認識小玉,難免有惻隱之心,但還請忘記她的身份,如果她真的技不如人,不論是她或是笙徵都不能例外。”

“你就不擔心各宗主選一個外人入主圜城?”

“不必擔心,圜城自有先靈護佑,圜城子孫也當勤勉、苦修,若真技不如人,也難承擔圜城之重任。”

“你向來對圜城很有信心,對自己也從不懷疑。”夜憐池的聲音依舊溫婉。笑容也依舊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