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下樓,周煜的車停在小區空地上,蘇國的夜晚並不算漆黑,或許是因為白雪素裹了大地的緣故,將墨色也淡化成了灰茫,其實這樣的美景,浪漫感性的人會覺得置身其中是一種享受。
周煜去開車,蘇莞站在雪地裏,眸光沉靜的看著這一片灰茫天地,卻又想起了在頤國時與頤夜華漫步雪中的場景,他說幻想了很久,那樣認真的神情,溫柔和虔誠的眸眼……明明不過一月時間,仿佛卻是前生發生的事情。
他對她,到底有沒有愛情?若不愛,怎能裝得如此深情?若愛,怎舍得如此殘忍對待?
蘇莞想,也許是有的,畢竟兩人相處的日子裏,她能看得出他對她的真心與嗬護,而且頤夜華對她的傷害隻是在陰暗處才會那麼明顯……隻是,一個人的愛為什麼會那麼複雜?
始終想不透,頤夜華怎麼會對爺爺說出那樣一席話,他與爺爺不應是很好的,如今看來,怎麼兩人倒像勢同水火不相容?
蘇莞隱約覺得,他們之間似乎有著某種不能告人的秘密……可悲的是,自己和孩子卻成為了無辜的犧牲品。
所謂丈夫,也許愛她,但這份愛有幾分深淺,或許可見端倪,因為他甚至不想讓她懷上孩子,雖然之後他向她解釋,可那算是解釋嗎?不,隻能說頤夜華太會轉移話題,而她有心縱容自己不計較那麼多,她甚至在後來兩人的相處裏覺得原諒他的所作所為是正確的選擇,自欺欺人的勸慰自己,也許是兩人都太年輕,他不想那麼早要孩子……
所謂爺爺,蘇莞不明白,到底是自己不肯原諒蘇正天,還是蘇正天不再憐愛她。從當年她和上官皇在一起時,爺爺似乎就已經收回對她的愛,決絕得不留一點餘地,陌生得讓她覺得十幾年陪伴她成長疼愛她的人,究竟是真實存在還是隻是自己虛幻想象出來的人物?
五年的互相冷漠,誰能想到,這麼倨傲的她其實多麼渴望曾經的溫暖,隻要蘇正天給她打一通電話,稍微示弱一下,親人之間,哪怕有什麼錯,她心裏再芥蒂,也還是會原諒爺爺的,可惜沒有,從來沒有過。
而這一次流產,蘇正天隻是在她醒來的第一天淩晨看了她一眼,連房門都沒有踏入,眸光痛惜的看了一眼她平坦的小腹,然後拄著拐杖離去……那道佝僂的背影,離去的姿態是那樣從容堅定。
蘇莞的心在那一瞬間痛不可抑,那樣的痛,連帶著身體也開始顫抖……
後來整整十天,蘇正天再也沒有出現過,親情絕望,大抵就是這樣。寒心嗎?不,這個詞已經不足以形容心中的感受,蘇莞覺得萬念俱灰。她很想問蘇正天:爺爺,我到底犯了什麼錯?難道就因為曾經忤逆過你,你就那麼殘忍的收回對我所有的愛嗎?
血濃於水的親情,真的能因為她的年少‘叛逆’而收回得那麼幹淨嗎?蘇莞想不明白。
蘇園,她害怕呆在那樣一個地方。
麵對頤夜華,她會想到死去的孩子,那樣的恨糾纏著她日日夜夜不能安眠,痛苦宛如魔鬼,拉扯著她進入地獄深淵……
麵對蘇正天,未曾麵對,她仿佛又被打入了冷宮,知道她懷孕之後蘇正天打的那通電話,裏麵溫柔的聲音,隻是‘回光返照’。
痛苦與冰冷,她覺得她會死在那個輝煌美麗的地方。於是她逃了,蘇園,今生都不再想回去。
蘇莞、蘇莞、這個身份帶給了她什麼?
抬眸看著天空,蘇莞突然覺得,世界那麼大,原來她竟是這麼可憐。
周煜正開車過來,車燈明亮的燈光在身上,將身影拉長,顯得無比孤寂。蘇莞扯起唇角淡笑,笑容宛如雲煙縹緲。
原來一個人痛到極致,會笑。
她踏步上前,拉開車門……
車內空調開了暖氣,驅逐在外站了幾分鍾的寒氣,蘇莞坐在副位置上,烏眸一片漆深,看不見一絲陰霾,麵容笑容溫雅,關於情緒,她一向掩飾得很好,聲音清冽如初,她說話:“待會兒在大街上把我放下,我打出租車,你跟在我後麵。”
“我知道。”周煜的聲音微凝,俊顏線條繃緊。
蘇莞側眸看向他的臉:“怎麼這麼緊張?”
周煜一愣,回眸看向蘇莞,看見她眼睛裏促狹的光,僵硬的別過了臉,卻是籲出一口氣,緩緩的放鬆了自己的身體肌肉,他說話:“不知道,莫名有些擔心。”
蘇莞淡笑:“有些事情,你越是期待它不要發生的,它越是會發生,心境恬淡,便無所傷。”
她已做好最壞的打算。
周煜目光專注的看著前方,但是呼吸卻明顯沉重了幾分,沉默了幾秒,他才開口說話,聲音竟是艱澀的:“夫人,你不要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