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嬰(2 / 2)

九嵊山宮被吳人洗劫的一幹二淨,便是姒玼辛辛苦苦藏到房梁木椽上的銅鏡也被搜刮了去。大火焚毀了所有宮室,到了夜半,更是破敗淒涼。姒玼挑開簾子時,聞到了一股苦沉辛辣的藥味,婢子端著一碟白蛇舌花草搗成的藥泥給雅魚上藥,脖子上斑駁勒痕好似一條黑蛇盤旋。其他的,還能隱約見了暗紅色的吻痕。她煞白著一張臉,躺在一推破棉絮裏,任由婢子給她上藥。

勾踐一共一男三女,國夫人雅魚生了鹿郢和姒玼,姒玼原本最應該是嬌生慣養的小女兒,但姒玼身邊的婢子,皆道國夫人雅魚自生了姒玼以後,日夜在宮中行木工厭勝,手裏拿的是薑伯釘魂樁,嘴裏念的是奕奕痕痕,詛咒勾踐四子薄福命短,一生最是坎坷勞苦。

以前姒玼聽了隻是一笑了之,卻是不信他人這般那般的傳言,雅魚雖然不愛自己,但總是不會那樣殘忍的。

她跪在地上,磕了頭,“親母。”

她睜開眼睛,瞧著姒玼跪在地上,忽然奪過婢子手裏的陶碟砸在姒玼頭上,“你好大的麵子!我回了九嵊,你竟一次也沒來我這磕拜!教你的規矩是都忘記了?!”

姒玼滿頭滿臉的藥草,忽而覺得額上好似被燙了一下,伸手一摸才發現額頭上劃開了一道血痕。

她任不解氣,從榻上勉強爬了起來,手邊沒什麼趁手的,便抓起布履打她,“我怎麼便生了你這麼一個不人不鬼的東西!早知道有今日,我就應該掐死你!”她流著眼淚,磕磕絆絆道:“我就不該生下你,與我一同受苦……”

姒玼一聲不吭任她打著,撕扯之下,婢子們也想不到總是端莊疏離的國夫人會發起如此大火,怕的跪在地上,不敢說話。

“小乞……我們以後……可怎麼辦啊……”

姒玼終於有了反應,她扶起哭罵不止的雅魚,低低問道:“親母怎麼了?”

但她還是哭,邊哭邊道:“可怎麼辦啊……”

她抱著姒玼哭得悲切,反反複複不停罵著什麼。姒玼卻模模糊糊聽到了姬炎二字,她眼皮跳了跳,“親母,到底怎麼了?”

其實姒玼心裏大抵是猜到了勾踐應該要將雅魚獻去給勾吳太子,姑蘇台中新死了一對姊妹,被勾吳太子剝了皮掛在槐樹上活活曬成了人幹,這事連姒玼聽了都後背發寒,雅魚害怕也是情理之中。

但她沒想到,勾踐的打算,其實是要將她與雅魚一並都送去姑蘇,一大一小,皆做了吳太子的一對鸞寵。

好一個……臥薪嚐膽的越王勾踐。

姒玼有些頭暈,她推開哭鬧不止的雅魚,一個人回了院子,走之前點的燈燭還燃著,不明不暗的照著一角泥牆。額頭上的傷口結了痂,已經不再流血。姒玼瞧著銅鏡裏的自己,半晌,終於哭出了聲音。

她不是不知道勾吳太子的,幼時她與祖父允常去到吳中,便與姬炎見過一麵,隻不過是一個羸弱寡言的普通貴胄,臉上時常沒有笑容,隻陰沉沉的躲在屏帷後看人。

越國戰敗後,逃回來的人皆道勾吳太子姬炎乃是九嬰之子,他穿著一身黑色冠胄,臉色蒼白,以人皮為履,枯骨為簪。手下更是養著一群好吃人肉的惡狡,吃慣了活人,連狗毛都染了血色。

夫椒一戰,越人被吳軍打得七零八落,四處逃散。勾踐原是派去使者求和,卻不想他剜了使者的舌頭,還將送去的美人活活用滾水褪去皮,掛在鐵戩上,遠遠得還能瞧到未褪幹淨的毛發,隨著風一吹一動。

哭了半晌,也不知是哭累了還是心裏接受了這樣的命運,姒玼向來是隨遇而安的。她脫了衫裙躺在棉絮裏,迷迷糊糊的瞧著一跳一暗的燭火,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道:不過是個養狗的屠夫罷了……總不能吃了她,愛怎麼就怎麼樣,自己又不是什麼貞潔聖女,沒什麼大不了的。